百里村是一个小村,叫它百里村不是因为它占的地界有方圆百里那么多,而是因为百里之内都是河水沼泽,百里村的人口不足百户,都是些生活简朴,日子简单的平头百姓,平日里也就靠着这百里的河泽维持生计,半个百里的河水养鱼,捕鱼,半个百里的沼泽种些水稻,养些田蛙。
百里村不大,所以村头村尾的人不认识也都能混个脸熟,只要提起名字来,就知道是哪一家的姑爷,哪一家外甥的姑姑的表哥,哪一家连襟的小舅子。
白阿三今天回家,手里拎着渔网鱼篓,一张被太阳晒的有些发红的脸上今天倒没有了平日里的喜气,迎面遇见了熟人打招呼也没有听到。
“白三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家看嫂子了,是不是逮到什么好家伙了?”
白阿三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和自己说话呢,赶忙摇头,“没,没打到什么。”
小何是个灵巧人,平日里就活分,说起话来就更加是没什么边儿,此时看见白阿三有些慌乱的样子,一时也就玩心大起,“没打到什么……那就是想嫂子了,三哥,不是我说,就嫂子那俊俏模样,你不想她还能想谁啊?”这一句话又把白阿三逗弄的满脸通红,“别,别胡说。”抓紧手上的鱼篓,“我不和你瞎闹了。”慌忙的快步离开。
小何在身后乐的开心,冲着白阿三的背影喊着,“三哥,你和三嫂加把劲儿,我还等着明年有个小白面娃娃叫叔叔呢……”
芸娘在炉子上烧好了水,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倒到了木盆里准备淘米,染了白的淘米水映着自己个儿的脸,秀美,俊俏,一双眼睛透着山清水秀的灵动,一张脸像是三月里刚开的桃花,粉嫩的能掐出水来。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的名字里有个‘芸‘字,乡亲们都说她是天上的云,一不小心掉到了村子里。
小村子里出了这么朵云儿,可惜飘到了外人手里,刚成亲的时候周围的邻里街坊都这么说,可那又怎样,她是认准了他的,就算是吃糠咽菜也就跟嚼了蜜饯一般。
百里村里有一首童谣,‘百里村,天上云,云上仙,下凡尘,下了凡尘迷了眼,一嫁嫁了个傻儿郎。’
白阿三一点也不傻,只是为人过于憨厚老实,十二岁时白阿三到百里村省亲是小芸娘给带的路,当时小白阿三人生地不熟,一进了村就成了哑巴,张不开口问路,芸娘人心眼儿好,见个生分的少年郎就上去询问,起初他还不吱声,后来才慢慢说了要去哪儿,找哪家。
芸娘带路的时候,白阿三就在后面跟着,始终跟着十来步的样子,芸娘头一次见一个男人扭捏到这个份上,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你离我这么远,就不怕跟丢了吗?”
这么一问,白阿三便又红了脸,“不怕,我眼神好,跟一辈子都丢不了。”他刚说完这话脸刷的一下更红了。芸娘听他猛的这么一说,粉白的脸上也添了一抹红晕,又气又羞,“谁要你跟一辈子。”
“三哥。”见丈夫回来,芸娘满心欢喜,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说着要接白阿三手中的鱼篓,渔网,谁料却被他一转身躲开了。
“怎么了,今天是不是又有什么事不顺心。”芸娘小心翼翼的问,生怕丈夫心里又是憋了什么事,自打两个人成了亲后,街坊四邻少不了几句闲言碎语,白阿三又是有了事儿就总是在心里憋着,愣是不想让她也跟着闹心。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今天没打到什么鱼。”
听了这话,芸娘才放心一点,安慰道:“不就是几条鱼嘛,我爹常说这打渔也要看运气,有时候没打到也不是坏事,就当是放它们一条生路,给自己积点功德。”
听妻子这么一说,白阿三一口气舒了半口,“你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人,可听说过什么鱼精,鱼仙的说法没有。”
锅上的水开始冒热气,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开了。白阿三打开鱼篓,以往就算是时运不济,里面也会有两三条蹦跶的小鱼,可是今天,只有这么一条。
芸娘从小在这百里村长大,河里的鱼什么样子的没见过,草鱼,鲫鱼,黑的,白的,黄的,这河里的鱼,若是有一百,那她不说见过了九十九,也见过了九十八,九十七,可是这一条,简直可以说已经不是条鱼了。穷人家的女儿没见过什么珍珠宝玉,见了这条鱼,就真跟见了那珍珠宝玉一样。
一尾白鱼在鱼篓中,若不是因为尾鳍时不时的微微扬起,还真以为是上好的玉器,浑身晶莹通透,每一片的鱼鳞都像是新从天上落下的雨滴,时有时无,透过鱼鳞就似乎看到了若隐若现的鱼骨,每一颗刺又都好像看得清清楚楚,最妙的还不是如此,而是那白鱼的肚子里好像还有着什么东西,隐隐的闪着荧光,那荧光子鱼腹开始,然后渗到了每一片的鱼鳞,一层一层,跟清晨的日光照在被风吹动的水上。
芸娘一时间看呆了眼,回过神后赶忙起身,关上了屋门,回到桌前,问道:“三哥,这是从哪儿来的?”
“这,这就是在河里捞的。”
一只手轻轻地放到了男人的肩膀上,让他有什么说什么就好,“那……还有谁看见知道这件事?”
“没了。”白阿三回道:“今天,遇见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马上回家跟你说了。”
“那就好。”芸娘放下半颗心来,“还没人知道就好……趁着没人知道,赶紧把它放了。”说着便合上了鱼篓,却见白阿三半天没有动静,心生疑惑,道:“三哥你怎么还不走,该不会是舍不得了。”
白阿三马上摇头否认:“我也是这么想,刚把它打上来,我也吓了一跳,想着是什么宝贝疙瘩,可是不是咱的东西不能要,就又把它丢到河里,换个地方打渔,可也是奇了怪了,换了个地方又把它打了上来,看它会动后才知道是个活物,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这可能是什么鱼仙,鱼精,告诉我别打渔了,要不然会伤了它的亲戚们,就又把它放了,可……”白阿三挠挠头,又接着说:“你可别不信,我当时真的不下网了,收好网子,想着赶快回家跟你说了,可……这……它……从水里蹦了出来,正好落在鱼篓里。”
等白阿三把实情都一五一十的说完了,芸娘也一时张口说不出话,直到锅里的水开始冒泡,哗啦哗啦响个不停才回过神来,“莫非,这白鱼跟咱家有缘?”又看着鱼篓想了想,“这事儿先别跟外人说,咱们先把这鱼养着,等我去问问村里的老人,以前有没有人也有过这事儿,再看看到底怎么办。”
白阿三听后点头称是,说道:“都听你的了。”
两人拿出个了个木盆倒上了清水,之后又小心谨慎的把白鱼倒到了木盆里,芸娘心细,怕被人看到,就把水缸的盖子拿下来放在木盆上,只在盆边露出些空隙。那白鱼也真是有灵性,好像知道这对夫妇不会害它,除了偶尔扬一下尾鳍,一点儿也不蹦不闹。一切收拾好后,白阿三便出去晾晒渔网去了,芸娘则留在屋子里继续做饭做菜。
芸娘将采的野菜放进锅里,撒上盐巴,简简单单的做了一锅菜汤,本来是想炖一锅鱼汤,可又有哪个人能料到今天出了这么一门子怪事。
白阿三在院子里晾晒渔网,隐约看见什么人从家门口走过,这人奇怪,大太阳下撑着一把伞,更奇怪的是,看着人的穿着打扮根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那身上的布料,根本是他们这些乡下人碰不起的,模样因为有伞挡着没看清,可倒是听到了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好像是“这一双父母我看着也觉得甚好,你不如就去了吧。”
一眨眼,什么都又没了,白阿三揉了揉眼睛,难道说刚才是眼睛花了?
芸娘刚撒上盐巴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像是那种春雨过后,新草绿芽的清香,进了鼻中就流进了五脏六腑,浑身都舒展开了,轻轻飘飘,好似踩在云朵上,连站都站不稳,像是新婚夜里喝的那几杯喜酒,满心的欢喜。从锅里舀了一勺汤,流入口中,甜美异常,想必那雨露琼浆也就是这样了。
芸娘没留意到的是放着那条白鱼的木盆上的盖子掉到了地上,而那木盆的里面,除了那里面的一盆水,剩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阿三一进屋就看见妻子跟喝醉了一样,晕晕乎乎,脚跟着地,脚尖不着地,脚尖着地,脚跟又离了地。眼看随时就要倒下,马上丢掉手中的活计跑过去从背后扶住了她。
被白阿三这么一扶,芸娘立刻清醒了不少,锅里还是那一锅平平常常的菜汤什么香味也没有,再尝上一口,就是平平常常的野菜汤,有的也只是野菜味,要不然也就是剩下盐巴的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