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底下报说宝嘉郡王妃来了,苏信春忙止了泪站起身,宝嘉郡王妃已踏上阁楼,慕夫人迎了上去。郡王妃与慕夫人坐下才说了两句话,就有老嬷嬷急急上来报说:“大人来了!”唬得众人一团乱。还是苏信春灵敏,立即说:“王妃请这边来,冒犯了,躲一躲才好。”郡王妃连忙跟了过去,随苏信春躲到了红木屏风后面。苏信春行了一礼,走出去,恰时安常大人至。
“姨娘可安?”安常大人笑问,从慕夫人身边的矮垫上坐了。慕夫人拉着他的手,说:“好着呢。你倒是,才吃了饭,也歇着好,何必又跑这边来?”
安常大人笑着看苏信春一眼,“我哪里是来看您的,只是总不见春丫头回去,惦记她呢。”苏信春脸红去倒茶。慕夫人细细打量他道:“气色好多了,药都在吃?”
“吃着。”苏信春递茶上来,安常大人看到苏信春眼睛红肿,惊讶道,“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苏信春捂了捂双眼,忙说:“何曾哭,沙子迷了眼罢了。”
安常大人拉她从面前坐下,端详一会儿,“这哄不了人。罢了,你忙这半日了,我求姨娘,放你回去歇一会儿。”
苏信春便说:“奴婢这就走了,大人可是回呢还是陪夫人再坐坐?”
“我才来,自是略坐坐,你去吧。”
苏信春于是行礼退出来。这边安常大人坐着与慕夫人说闲话,后枕着慕夫人的腿假寐午觉。
慕夫人恐郡王妃躲在屏风后不自在,欲悄悄遣人将其送出,无奈安常大人敏锐,必然发现,只得作罢。等他离开再说,却不想让他识破了。他睁着眼睛,看着屏风底下,一下子指过去,“那里有人——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慕夫人慌了,“哪里有什么人,后头不过几件衣物。”
安常大人回头看了看慕夫人,坐起来,“不必藏了,出来!”
郡王妃心内早已惊慌失措,知道躲不住,便从那里走出来。安常大人顿时皱起眉头,放下脸色,也不听慕夫人说什么,站起来直说:“奇善在哪里?”
外面丫头一叠声唤奇善大爷,奇善噔噔地奔上来,跪在门口。
“送客。告诉各门守着的人,若再放这等杂人进来,即领一顿板子逐出!”
奇善忙应声,请郡王妃出府。宝嘉郡王妃见安常大人决绝至此,知一时难以转圜,唯有离去。
安常大人一时气急,逼着慕夫人就问:“您是何居心,要联着外人,置我于死地才遂望是不是?”
慕夫人一下子被问住,呛得眼泪都下来,“这是什么话?”
早有人飞奔至东庭院告诉苏信春安常大人发怒一事,她便急急赶至这边,看到慕夫人垂泪,咳个不止,安常大人惨白着脸,满身肃气,知道是为宝嘉郡王妃,两边都在置气。她跪到安常大人身边,用手绢给他擦手。“大人心里怎么急得这样,把夫人都给担心哭了。”
安常大人推开苏信春,“你也滚出去,莫对我使这种心眼。活着自然大家好,若不好了,也是各自死各自的!”
慕夫人挣扎着说道:“你心里有气,自然是我今天做事做亏了。如果非要说这样的话,不是彼此辜负么。既然无心于那边,狠心撇下就是,何必再为此动气。你才身子好些,是要急死我们么?”
苏信春听到这里,也是心头被割了一刀一样,默默地用手帕儿去拭安常大人脸上的泪。
经这一闹,苏信春终于看清,安常大人素日的魔怔何在。若非今日莫夫人说了那些,苏信春实难知晓他心内的苦楚。
入夜,苏信春在那厢侍候慕夫人睡了,才转回这边,看安常大人卧在窗边的锦榻上,大开着窗,浸着寒夜,自己也心思浮沉,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许久方走至他身后,将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夫人吃过药睡了,没有大碍。”
安常大人没有做声,闭着眼沉默半晌。苏信春默默在边上坐下来,拿起针线活且做且停。外头敲起了四更天,苏信春觉得手脚冰冷,心力交瘁,心思早已转过千百回,可是好似有一只手紧紧扣着她的胸口,让她生也不能死也不能。最后,她轻轻抓住安常大人的手,喃喃道:“大人,我们去广济府,在那儿,我和你安安稳稳地过着,好不好?”
安常大人抬起头,下意识地握紧苏信春的手,“你说什么?”苏信春盯视他,再也说不出一样的话了,“大人,身子刚好,切莫在冷风里惹病了,这就歇下吧。”
接下来几天,安常大人神思恍惚,常倦怠。苏信春看这情形知道又是心中的魔怔,只有温柔服侍。慕夫人却病倒了,不能下榻。安常大人去瞧,坐在她面前,说:“姨娘宽心养病,原是我糊涂,辜负您的心思。”
慕夫人听此落泪,“不说傻话,我也是行将就木的人,只要你好我便安心。”
“姨娘这样说,我该怎么自处。”
“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怎样都罢了。信春这孩子——也跟了我两年,我一向视为女儿,这几日,让她呆我身边吧,可行?”
安常大人笑道:“这个自然,我不能时时尽孝在姨娘身边,有信春,我也放心。”
安常大人亲自喂慕夫人吃下药,才回前院来。苏信春细细嘱咐其他姑娘,让她们服侍好安常大人一切,安常大人在一边听着便笑了,“你这是要远嫁了么?”
苏信春瞥他一眼,回嘴说:“可不是,大人可恭喜我?”说笑一会儿,苏信春便收拾了衣物,移到明宛院住下。
这样慕夫人病了四五日,安常大人自然天天来瞧。
安常大人后来恢复朝中行走职务,由宜静等几个大丫鬟伺候起身上朝。
此后,安常大人便有半个月不见苏信春。先时,安常大人一心记挂慕夫人病体,希望她早日康复,而后渐渐发觉不对劲。
这一天,老婢阿琴说:“大人来了。”慕夫人便叫跟前的苏信春去后头煮茶,她起身去了,在长廊下站着,想看看安常大人的身影,很快有人叫她,问她要用什么茶水。
安常大人站在楼梯上攀着栏杆向地面望,他听到苏信春的声音,可是没看到她。他进了慕夫人的卧室,问候慕夫人的病情,同她说了些闲碎的话,便起身出来。走过廊厅时,他问当值的小丫头:“见过春姑娘没有?”
回答和前几次一样:没有。
安常大人今日突然失去耐心,一人径直寻到苏信春的住处,门是锁着的。他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苏信春就被慕夫人叫到跟前去。苏信春明白这一切且心甘情愿,只是相思之苦折磨着她,令她夜深人静的时候几乎能立即死去。
如果安常大人如慕夫人期望那样,见与不见苏信春都可以,那一切即明朗简单。
安常大人折了回来,突然在阁楼上出现。他见到苏信春,眼睛里就有惊喜,抓着苏信春的手,对慕夫人说借苏信春一会儿。
慕夫人让他们快去,笑侃苏信春不愿回来就别回了。苏信春匆匆行礼跟着安常大人离开。
“去我那儿坐坐吧。”苏信春说,已经不在意是否避嫌,两人并肩走到后厢来,苏信春掏出钥匙,安常大人开锁,一前一后进了门。
房间有些阴冷。苏信春推开东侧的窗户,让安常大人坐下,自去斟茶。
“这儿好吧,宽敞清净,一个人唱歌是最好的事。”苏信春递上茶,朝安常大人明媚地笑道,安常大人不接茶,静静地看着她。苏信春顺手把茶盏搁下,安常大人拉她坐到自己膝上,“你怎么说不回去就不回去,把我全忘到脑后了。”
苏信春感到心头有尖针插着,在安常大人怀中坐立难安,忍泪道:“想是去给大人请安。”
“你要回来,谁阻你?可你没有。”安常大人叹了口气,看苏信春满面愁苦的样子,又笑了,抚摸她的脸,捏着她的发尾,“今天就和我回去吧,这几****也是一团乱。”
“您这样,夫人笑话呢。”
“那很好,她该笑口常开。”
苏信春瞪他一眼,安常大人朝她咧嘴笑笑,低头吻她。
在安常大人几乎褪尽苏信春的衣服时,房门被敲响了。外头有人叫嚷,“春姑娘在吗?”
安常大人当没听到,继续行事,苏信春作了轻微的挣扎。门连续被敲响了四五次,“春姑娘,该上晚膳了,您需拣菜。”
“大人,我得去一趟。”
安常大人惊讶于叫门人的胆量,他相信没有人不知道自己正和苏信春在一起,这样造次,实在可怕。
安常大人起身“嚯”地摔开房门,婢女立即吓得坐在了地上,抖着身体请安:“大……大人……万福……”
“缺规矩!”
安常大人拂袖走了。婢女趴在地上不敢动,直到苏信春整好妆容走出来扶起她,她才泪流满面地求她宽恕。
“没事的,起来快去吧,不要误了时辰。”苏信春安慰她。
当晚,苏信春便让安常大人叫回了东庭院。安常大人愚钝几日之后,才耳聪目明过来,和慕夫人闹了一次脾气。慕夫人又重说给他成家立室的事情,他厌烦不已。
“我知道,姨娘您就别操心了。”
“我哪里能不操心?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想,如果确是我错了,我就此撂开手。”
“您撂开手就是。”安常大人果决地说,苏信春急了,怕两人吵起来。
“你这是为什么?如果心里只有仇恨,不是耽误自己么?”慕夫人气得咬牙切齿,苏信春扶住她,祈求安常大人不要讲话,慕夫人呵斥她:“哪里有你这个奴才说话的份儿?都是被惯得毫无尊卑的贱蹄子!”
“姨娘您别拿信春说事,我晓得您的用心,但是我无福消受。不怕您笑话,我觉得和信春过一辈子挺好,就这样吧。”
慕夫人气得几日不见安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