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缗域。
游襄本有千言万语相询,到头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缗域见她如此,轻轻一笑道:“少主在鄣鲜平原亦有险可守,王都大军暂时无法越过泰山,便无法从此道入攻崇山,你便放心。少主亦知你在三苗内,几次欲想要前来,却被战事拖住。而他亦知你不去会他,自是因着崇山战事,呵呵,可怜你们一对相思儿女啊!”
游襄心中喜不自禁,以手掩面,仰望穹苍,眼睫斜穿指缝,瞧见星子稀无,莹白雪花飞舞,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终于在这与缗域重逢之时降落。
缗域继续着,一一解开游襄心中之结。
“汪芒氏现下掌控北维,但亦有康回旧部不服,拂瑶山和浮汲部在汪芒氏称帝之时均未前往相贺,便是直接的不肯承认她手上的权利。而康回之子,北维前主帝江旧部,多有不服,姬化光为汪芒氏所杀,姬氏欲寻汪芒氏复仇,却均败在邪刀龙牙之下。只余一位家族逆子姬邑维力排众议,众怒人怨之下,率部分姬氏部族投往汪芒氏邪刀龙牙之下。”
“你可知王都那时欲趁北维内乱之时用兵,伯益手下第一大元帅长右已整兵待发,却不想女瑰从各地聚集的,带往鄣鲜平原的东夷援军而不得不放弃。将长右派往鄣鲜平原,这也便是北维治理整顿大好时机。”
游襄欲问帝江,却又觉不合适,再言就算问了,缗域也必不知晓他的下落。转口道:“我亦听闻女瑰在徐州边境游击王都大军,但以女瑰的性子,怎可会如此作做的战斗,她当是爽利的驾着一骑翼兽直奔伯益身前,面对面的指着伯益鼻子宣战,想来定当是有人在她身边筹谋吧,只是那人该是谁呢?”
缗域道:“那人便是湘池。”
游襄心中终于松了一气,那日梦魇中见湘池落入水中亦是心生惊惧到如今,听闻他已好,自是欢喜。
却听缗域道:“湘池那日为你挡下三箭,虽有神器相护,但也费了我不少功夫,修养时日也颇长。曾经一度晕厥,气息微弱,甚至元神出窍,原以为是湘池体弱,却不想那奴隶所刺的一剑竟带有极阴毒厉害的蛊术,一直隐在湘池体内作崇,吸取他的真气灵力。后少主归来,真龙兽身一现,便将那蛊术迫的退去再不敢出现,湘池便也醒了。他自知体内蛊术,便由少主相助,将那蛊术尽数除去了。”
游襄听到曾一度之时,亦想起湘池于梦中淹没水中,那梦便是在提醒自己湘池当时的处境吧。但他既然现下已愈,便什么都好了。想起濮阳应,问道:“应和均韵都如何了。”
缗域道:“均韵在其姐的帮助下已安然回来!”
游襄道:“都是好的,那便好了。”看见身边许久未言语的庄客乘,对缗域道:“为何唤我们至此?”
缗域道:“此至少主手下良将颇丰,但前些日子亦有疫症来袭,我便是为查找疫源来到这处的。你可知方才你们在营帐前,那蛊术为何人所施?”
庄客乘道:“我只知是一种同于机关的蛊术。”
缗域对游襄道:“你可还记得初遇应时,那施蛊之人。”
游襄道:“伏疆。”
缗域道:“正是。我曾经与他打过交道,亦是师父不愿收的,后转辗去了北维,不知有何际遇,被当今天九州极擅蛊毒琚眉仙子泉月梳收留,我再遇他时,便是他回来寻我比斗,我是师父最出色的弟子,他当是将我视为生平第一大敌,不想我只稍加反击,他便被自己设的蛊阵反噬,潜逃回北维,不知后来为何又与汪芒仙子交好。此次又入内陆施蛊,我想便是汪芒仙子授意。”
游襄道:“你如此推测,便是因着唯有宣军与东夷军内传疫症么?”
缗域道:“极是。”
游襄道:“便是从河水中而来。”
缗域道:“非也,伏疆这蛊施的极巧,我亦查过河流源头,潍水分支聊水与涧水分支峦水汇流涧水主流,那处并非有任何蛊毒污源。我想亦是内部有人投放。”
游襄心中一惊,庄客乘亦是如这时才听到他们言语一般,也是一颤,道:“师父认为是何人所为?”
缗域道:“东夷军中我已知晓真凶是谁,只是使了一个连环计,使那投毒之人暂时不敢再为。只当她可改悔改便好。而你宣军中,我便不知晓了。”
游襄听缗域说起那人可望悔改之时,眼神闪烁不定,似有难言之隐,心中思念:那人是何人?若非他的极为熟识之人便是军中重要将领,只是会是谁呢?
正当思及,只见空中阴云翻滚,四周静谧无声,游襄亦觉奇怪,只听缗域道:“伏疆来也。”
庄客乘道:“他怎会知晓我们方位。”
只听四周嘶呜怪叫之声响起,将他们交谈声音淹没。方才亦是微弱星光可见二人轮廓,这会却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是一种让人心悸的黑暗,游襄本欲开启天幕神眼,却被缗域喝止,道:“不可,伏疆以蛊引诱来巨毒腹蛇、巨蝎、蜘蛛和丹蟾,你却有明目,自是它们攻击的目标。”
游襄踌躇间,只见黄光一闪,被庄客乘琅琊剑扫到一边。
游襄听闻周边毒物怪叫,心中亦是烦闷燥热,只觉一口恶气压在胸口,欲呕又呕不出。头脑晕沉,即使身边有毒物吐芯她亦未查觉,亦是庄客乘以琅琊剑左右斩杀,击退游襄身周毒物。体内那温柔气息升腾,再加之缗域手中薰香香气弥漫,驱散了身周一尺的毒物,方才清醒过来。
缗域道:“方才他亦是以其制蛊物诱来这些山野毒物,那物若不被寻出即使有我独门幽香亦是无法让这些毒物彻底清散的。”
庄客乘道:“那亦要怎生寻找。”
缗域道:“自是要深入到这些毒物之中,若有一处聚集毒物皆是分散两边行走,必是伏疆的蛊物。”
庄客乘听完便跃起,游襄还未开口,他已然不见了身影。毒物群嘶鸣声继续,游襄与缗域背对而立,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一直停留在原地,体内那飞辉雉气息游走全身,游襄亦不会再觉不适。
只是缗域手中幽香薰了良久,眼见便要烧完,却还不见庄客乘归来。游襄亦想到,那小子虽是术法了得,但听闻这些怪叫,她亦想到毒物该是覆盖了漫山遍野,纵使他风行术了得,亦不可能穿越毒阵寻到伏疆引诱毒虫的蛊物。
心中所想,只听远处传来微弱的打斗之声,游襄亦觉担心,不知是不是庄客乘寻着了伏疆,亦或是遭到方才那些军士的伏击,正想着,缗域手中幽香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倾刻间地动山摇,脚下裂痕扩大,游襄本欲携着缗域,却不想双手皆是抓空,随着裂逢落入地底。
她沿着嶙峋的山岩行走,此时亦只有她一人,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抬头望天,亦是一和蜿蜒的曲线,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所处之地与头顶那块平原相距有多么遥远,但她亦知即使自己已冲破华渊致太级的身轻术亦是不可能飞上去的。
她不知在这里等了几日几夜了,幸得体内那温柔飞辉雉气息包裹亦不觉饿,这里她想起初来这世界时,渤海上,那筏中的可食菊花,那时尚无真气护体,亦只可靠那些菊花为生,现下的自己与那时相比自是两种不同境界,只是为何自己行走九州地界广阔,术法修为已臻太级了,却还是觉得自己什么也未做过,未有完成过。突然间心下茫茫然,不知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她曾经亦有明确的目标,便是答应鲧助启夺取九州王权,自己私心里却是极希望可行这异界中翻云覆雨,好生耍上一耍,弥补前世那三十多年处于那个地下室里空白的人生。只是前期的经历,她亦是历历在目,除了纷杂凌乱的处于对启和帝江到底更喜爱哪个有着一点心得体会外,其他的她便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到。
她是个失败者吗?不是,或许也是,因为她的心态,她经历了前世那三十年的躲在屏幕后为智囊幕僚的人生,现下于这九州乱世行走,当是未有适应才会出现那种茫然失措的人生无力感,亦如神女语真所言,她心中所惧的并未可儿,而是于这个异界初来时的彷徨和犹豫。
现今她已离开那个似先前圈禁她的地下室般的北维了,她亦有自己前进的道路和人生的目标,启就在前方,虽然是千里相隔,又因种种事因不得相见,而她亦是想到,虽不在他身边,她亦是可以助他的,只要人心有其念力欲望,便是再凶险再艰难的路程,也是可以达到的。
当下精神一震,昂首挺胸,开启天幕神眼,探测前方道路。只见曲禁幽深,前进之路未知,她便想到,还是从头顶那方天空出去吧。想要解印百幻蝶,却发觉自己耳中坠饰不知何时丢失,心中失措冰凉,那是启送予她的定情之物,怎可如此轻易的失了。暗自悲伤半晌,终想到这也不是办法,于是唤醒凰鸟,以气相加,施展身轻术扶摇直上。
那蜿蜒曲线由先前针线纤细渐渐渐变成钢丝线,脸颊上亦有点点湿润,细细看来竟是晶莹雪花。游襄想起方才见缗域之时,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方才降落。与毒物纠缠之中,亦未在意雪花飘零。此时见身旁绕舞的冰凌亦觉心中舒透,飞辉雉气劲相铺,凰鸟真气亦是炙热身体,身周的雪花皆是未落到她身上便也融化了。游襄欲要一飞冲天,当下鼓舞真气,加快身形,向上冲去。
那钢丝线再渐变而成眉峰粗线,后变成食指宽时,她亦觉气力将要耗尽,便在这时候,身边一株巨木上怪翼飞禽飞跃而起,惊的她厉喝一声,只觉体内真气犹如漏了气的气球一般激射着向后撞去,游襄只时气力将尽,只觉撞击巨力亦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寒光一闪,入目乃是那蝶形耳坠,心中顿时充盈着巨大的喜悦,御气向那处而去
触到岩石时,身后那巨石却向里倾倒,游襄反手吸收耳坠,纳入怀中,随后亦是被弹入洞中深处,惯性渐渐减缓,方才停下脚步,那时她已四肢酸软,再也不想动了。
卧躺休息片刻,静听洞中动静,耳边滴答落水之声不绝,她知此处必有水源。盘膝打座片刻,体内凰鸟真气充沛,起身向洞中行走。她亦是知晓凭时自己气力若是再想去飞身上平原是绝无可能之事,如若半空失了全部力气,掉将下来摔个半死或是全身骨碎,得不偿失,不若在这洞中行走,碰碰运气。
这乃是一狭窄上斜的甬洞,现下她行走之处亦是岩层交叠,起伏跌宕,使了风行术方可正常行走,若是普通人于这洞中便是半日也行不了一里路。
渐往里去,便觉此洞颇异,霜花漫天,雾气轻覆,游襄伸手接住冰凌,那雪花亦未融化,静静躺在手中。
寒风袭来,游襄亦觉寒冷,凰鸟真气护体,便可抵御,而那面刮在面上却如同刀剐一般,烈烈生疼。
再往洞中深入,却越发的奇特。只见先前霜天雪地的奇景极速退去,游襄亦觉自己已至春季时桃李纷飞的季节,只见各种奇珍异树培栽其中,她于树间行走,亦有花瓣扬扬洒洒,掉落眉头眼梢肩头周身。
这是怎样绮丽的美景,她身陷其中虽心情徜徉,精神奇妙,却觉不妥。
再往洞中深入,过了那片扶木花林,便见一溪涧清澈流淌,溪水清明透亮。她沿溪行走,来到溪流上头,却见一浣花女子。
只见那女子虽是蹲卧溪边,身形却是灵动飘逸一袭湖绿衣衫尽染,衬的精致的面颊如雪,头上挽一鬟,素钗斜插,桃花面容更显高贵。她觉有人前来,抬头看来,游襄亦被那双妙目所震,那是一双同于嫫母的眼睛,顾盼流转间亦有说不尽的同情,向游襄射来的目光中虽无色彩,却是那样的妩媚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