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止不尽的思念
丝弦轻抚
落莹点触
颜对残烛
念往思故
凄凄梦楚
缠缠愁雾
唯叹影孤
谁人可诉
踏音起舞
陈忆回溯
誓辞复读
切莫予负
人生短促
沧海一粟
岁月催逐
伤愁无数
……
沁韵坊中缠缠音韵和着淡凉的婉音穿绕着每一个角落。
愁怨成土
十年一故
日沉月浮
浮生虚度
伤痛何除
此生已付
何以偿赎
唯惜情愫
天涯遥途
君身何处
形影飘无
何处归宿
异境隔阻
相思难住
落尽尘俗
吾毅仍固
……
几名舞伶由长廊经过，望向院中凉亭里的那抹身影，纤指轻抚丝弦，朱唇声声吟韵。
“唉！老板又开始思念了……”一名舞伶小声对其他舞伶道。
“是啊！又是一首新曲，已经持续好多年了吧！”
“这么说来，今年已是第十个年头了！”一名资历较老的舞伶道。
“十年了？真的吗？”一名年轻舞伶问道。
“是啊！你才进来不久，当然不知道了！”有人回道。
“那老板今年多大了？怎么看上去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年轻的舞伶不解道。
“已二十有八了！但看上去还像是个姑娘，这一点全城的人都觉得奇怪！”一人插道，说也奇怪，她的确是活了二十八个年头，但为何十八岁之后就不见有明显衰老。
“对于这点，外面的传闻也很多，听说老板十八岁那年遭了劫，大家原都以为她已死了，后来被人救活了，怕是与那件事有关！”说到这里时大家都来了兴致。
“被谁救了？这么厉害！还能够保持容颜不老，若真是这样我也想被救一次试试！”年轻的舞伶兴奋道。
“还能有谁！不就是这沁韵坊的前任东家萧公子，十年前他将现任东家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位萧公子也就是老板所思之人，当年她活了过来，萧公子却失踪了，所以老板才日日思念，夜夜吟曲！”
“这样啊！我猜这姓萧的公子会不会是仙或神什么的，救了人后又回天上去了……”有人猜道。
“这也难说哦！我还听过很多版本，例如……”
几名舞伶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猜测，声音也由原来的轻声细语逐渐扩大。
随隐远远望了她们一眼，淡笑着收回了视线；这些年来她听多了诸如此类的猜测，什么样夸张的版本都有，早已习以为常了。也有人直接跑来问她究竟真相是怎样的，真相是怎样的？她也想知道啊！
她的手指缓缓拂过手中的那把古琴，十年了！她代萧羽翀保管了十年，弹奏了十年；不止是这把琴，还有这乐坊，当然也包括两人的记忆。
不知谱了多少相思之曲，舞过多少伤愁离韵，又集了多少凄美的故事。她终于尝到了这种无止境的相思是什么滋味，体会到了苦守之酸楚，也因此才明白萧羽翀将一份思念守护近千年的执着是那种无悔的心境。
虽说萧羽翀所受之苦不知比她多了多少倍，但早已历经过苦痛的他为什么会忍心让她也受此苦痛呢？她相信他不会抛下她！但是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为了救她而大伤元气？或是因此变回了原形？抑或是他已经……
不！随隐摇了摇头，试图甩走那种猜想。不会的！可是她根本不知该去哪找寻他，该如何去寻。她只能留守此地，笑对光阴流逝，纠结于她的种种猜想，无奈地任思念与担忧日夜折磨着她。有的时候她会在梦境中见到他，梦境中总是阴暗的场景，萧羽翀远远地望着她，却一语不发，淡雅的笑容却令她心疼，她正欲开口问他，梦便醒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那该死的狐狸精！到底去哪了！有时她也会因不堪折磨而在心中如此发泄一通，但最终终会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十年来，相对她不变的容颜，她的身边却改变了许多人和事。
这十年来她爹虽也多次劝她嫁人，但却从未逼迫过她，既然她的命是萧羽翀救的，那她为他守候也是无可厚非。
最令她高兴的是乔远，当年知道是萧羽翀救了她时，他的心也有了触动；后来她表示愿为萧羽翀守候，乔远似乎被他们感动了，也含笑默默的支持！时光冲淡了一切，也冲淡了那不属于他的情感。
三年前，乔远娶了一位温柔美丽的女子为妻；至此，随隐心中的那个不安的结也总算是解了！此后，乔远还如以往一样，每年都会抽时间带上其妻与孩子来看望她与爹。他终于走出了那不属于他的梦境，得到了幸福。
这些改变都令她欣慰，当然，改变的还有表妹秦柔，那个曾经令她惊愕，给她致命一刀的人。她，曾经令随隐心寒，至今，随隐还是忘不了那****复活后回到家时的情景……
那日，随隐带着绝望与无助，精神恍惚地回到了家，面对她如鬼魅般的出现，家人的反应各有不同。随隐目光游离，缓缓扫过一双双带着不同神情望着她的眼睛。
随漠与乔远露出欣喜与吃惊的神色；家丁与丫头们则带有害怕与惊讶；然而，在这些神情中夹杂着一张惊怔的脸和一双恐惧的眼睛。
秦柔望着眼前出现的这个她以为已死的人而惊到无法动弹。此刻的随隐身着血迹斑斑的血衣，发丝零乱，神情呆滞；但在秦柔看来，她就是来锁命复仇的鬼魂。
是的！将刀刺向随隐心脏的人正是秦柔！而嫉妒便是这一举动的根源所在。
其实秦柔一直默默喜欢着乔远，这种心意在小的时候便有了，而乔远的眼中却只有随隐，嫉妒！嫉妒使她抓狂，但她一直压抑着，并未表露。
她原本以为随隐和萧羽翀在一起后，乔远便会死心，忘了随隐；可是事情并没有向她所愿的方向发展。
那日乔远与随隐在院角的对话她都听到了，见乔远将随隐带出，她便跟了上去；她听到乔远对随隐的执着后，心中的一丝期盼化为虚无，原以为他会放弃，但怎知他却如此痴心。
随隐比她好吗？她不解，更妒嫉。而后几日见到乔远伤心与忧郁不振的样子更让她心痛，为什么乔远只看得到随隐却看不见她的存在呢？她对随隐因妒生恨，若没有随隐说不定乔远就会发现她的存在。她哪一点比不上随隐，为何上天却只眷顾随隐，而她却要受散家与情感失意之苦。
如果随隐不存在就好了，对！不存在！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虽是个大家闺秀，但不代表她没有大胆的想法。随隐既然不喜欢乔远，又有何权力令他为之伤感；只要随隐不存在，乔远便不会再执着于她，长痛不如短痛，就连随隐自己也说过只要乔远看不到她，也许就会忘了她。
只要随隐不在这世上，就可以彻底断了乔远的执念。秦柔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没有人会知道，更没有人会怀疑她。自从乔远接替随漠帮助随隐管理酒楼后，秦柔就常以看望随隐之名义去接近乔远，因此她出现在酒楼也不会有人存疑心。再加上随隐处理事务所用之房又处于较偏较少人去之地，酒楼生意忙，除非有重要的事，否则不会有人去打扰。只要她谨慎小心些，事后装作全然不知便不会有事；于是她狠下心，消失吧！随隐！
当她的匕首刺入随隐的身体时，她有些后悔，但已无法回头，此举一出，不成功，便成仁。
她狠狠地刺了下去，而后快速地抽出匕首，藏于准备好的布袋中，披上红色的薄披风挡住溅到身上的血迹，匆匆逃离。
后来听说随隐被萧羽翀带走后，秦柔的心忐忑不安，她会有救吗？会活过来吗？不！不可能！那刀刺得那么深，不可能有救；况且当店里的伙计发现时已经过一段时间，人已经没有了呼吸；所以即便姓萧的将她带走也不可能有救。
她是这样安抚自己不安的心，因此，当她再次看到随隐，并且还活着时，她的心跳与呼吸似乎都停止了；那一刻将成为她此生永远难以挥去了噩梦。
那晚，随隐不惊动任何人，独自唤出了秦柔；听了秦柔所道出的缘由后，随隐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人；每个人都会有嫉妒的心理，但嫉妒并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她应该恨她，应该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以作报复；如果不是因为她，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萧羽翀也就不会……
然而，随隐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不是因为她不恨，不是因为她宽仁大度，而是那样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纵使秦柔受到了惩处，也换不回她想要的一切。
她的心已无空余的位置来摆放对秦柔的恨，因为思念与忧伤已占满了全部，她已疲惫的无力憎恨。
无论谁问起，她都闭口不谈当日发生的事，而她与秦柔之间也装作相安无事，直到两年后通过乔远的介绍和随漠的主持下，秦柔嫁给了一位商人。
出嫁的前一夜，秦柔将自责与感激融入一声道歉，含着泪光向随隐道出，那一刻，随隐与秦柔之间隔着的那层寒冰也悄悄地融化。
随隐收起回忆，那些都过去了，这些年来她的生活平淡而安定，没有了波澜；又或许该说没有什么能在她的生命中划过涟漪。
她起身走出凉亭，在院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喜欢这样，这里的一景一物都刻着她与萧羽翀的回忆，让她感觉他并没有离开。
她缓缓行过一座假山旁，然而她并没有发现假山后闪过的身影……
虽然过了十个年头，但沁韵坊依旧有着无限的吸引力，吸引着人们在此一解心中那份欲诉的情感。
随隐每日都忙于汇珍馆与沁韵坊之间，这样的忙碌也填补了她心中的那份空虚。
这日，她行于前往沁韵坊的路上，欲将新谱写的舞曲交给舞伶们排舞。一道身影闪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当随隐看清来人的容颜时，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顿时呆立不知该如何反应。慢慢的，她找回了该有的感觉与反应，她开口：“你是……赤雨！”
赤雨淡淡笑着：“你还记得我啊！”
她当然记得，与萧羽翀有关的人与事她又怎会忘？萧羽翀消失了十年，与他相关的人也一同消失了，此次见到赤雨是不是意味着萧羽翀的下落有了眉目？
随隐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她急忙上前握住赤雨的双肩问道：“赤雨！你是不是知道萧羽翀在哪！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赤雨看着她，游离了一下眼神，并没有立即开口回答。
随隐见她的神情，心中升起着急与不安；千万不要说你不知道，更不要说他已经……不在了！她会崩溃的，因为相信萧羽翀的存在是她活下去的动力，也支撑着她面对一切忧伤的信念。
此时的随隐心中忐忑不安，但外表却用镇定来掩饰，“赤雨！这十年来你都没有来找过我，今日出现定是有事，而与我有关的也只有他！”她望着赤雨的双眼，“说吧！这是你此行的目的，不是吗？”
赤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开口道：“我是来劝你不用再为他等待了，他早在十年前就已不在人世！”
闻言，随隐顿时感到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知觉似乎都不存在了，若是有人在此时刺她一刀，她一定不会有疼痛感。
过了很久，她才晃过神来，再次望向赤雨，“我不信！若真是如此，你为何不在十年前就告诉我，而非要等到现在！”这不会是真的！不可能！
赤雨微微垂下了眼睑，“我以为随着时光流逝，你会慢慢收起伤痛，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没想到你和他一样执着！也是个大傻瓜！”赤雨每年都会来此悄悄地看她，看她是不是已经走出了阴霾，然而答案是没有，她与萧羽翀一样，执着的可笑。望着她眼中隐隐藏匿的哀伤，赤雨心中有些不忍，还是告诉她，劝她放弃吧！十年了！对于妖来说，千年都不算是太漫长，而对于人来说，十年可以改变很多，守候十年，够了！若萧羽翀泉下有知，也会不忍的！
“不！”随隐坚决摇头，“不可能！若要劝我放弃也该由他来开口，他若真的死了，就凭一丝幽魂也至少会来见我一面！”对！灵魂至少也会来与她相会，他不是为了她寻觅千年，守候千年吗？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影无踪；除非……魂飞湮灭！
赤雨抬眼看着随隐，“你不知道他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赤雨微微地合了合眼，又睁开，“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十年来你的容颜并未有多大改变！”
随隐闻言点了点头，“我是觉得怪！但不知为什么。”
“这世上没有一个生灵能够死而复生，阳寿尽了便无力回天，就如十年前的你！但你还是活了过来。”赤雨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现在的阳寿已不再是你的，而是萧羽翀为你续的。简单的说，你复活，他就得死！用他的阳寿为你续命，因此你才会如妖一般，容颜衰老缓慢，而现在的你余下生命也会很长，所以还是忘了过去，走出阴霾，这样才对得起他！”
随隐此刻才顿时醒悟，原来是这样，她能死而复生是以萧羽翀的生命为代价，这又怎能让她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没有他，我活那么长有意义吗？”随隐哀伤的双眸望着赤雨，“我现在能为他做什么？”
赤雨看着她，“你怎么会这么问？他都已经死了，你还能为他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不要让他白付出！”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别有什么愚蠢的念头。
随隐低下头，微弱的声音说道：“告诉我，你把他葬在哪了？至少让我去见见他！”
赤雨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啦！“也对！没亲眼见到想必你也不会死心！”……
这是一个隐匿于山间的山洞，从外向内看只有一片漆黑，洞口布了一层结界，随隐在赤雨的带领下，进入洞中。
进洞不久后便见到一名男子盘腿而坐，像是在打坐，男子听见有声响便睁开眼，看清来人后微微有些吃惊。
“赤雨！你怎么把她带来了？”青雨惊问道，这丫头修炼到走火入魔了？疯了吧！
“谁让她和萧羽翀一样傻到让人无奈，若不告诉她真相，她还不忧郁至死！”赤雨无奈的摇头。
“可是，这样不就……”
“有什么关系！事已至此，瞒下去又有何意义！”
青雨也叹了叹：“好吧！请跟我来！”他对随隐说完后便转身向内侧走去，随隐快速跟了进去。
内洞里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张石床一样的平板。萧羽翀的身躯静静地躺在那，她终于……见到他了！
不知何时随隐的双眼泛出泪珠，她无声地走到石床边，缓缓蹲下，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面颊。他的表情好似熟睡一般安详，他只是睡着了吧！随隐心中这样期盼着。
“他用自己的阳寿为你续命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那日是我施法将你送到沁韵坊！”青雨缓缓道出，“后来我和赤雨请族长施法将他的身躯保存了下来，这些年来我们就这样静静守护着他，不让任何人来打扰！”
随隐回头望向他，“谢谢！”哽咽的声音。
此时赤雨伸手拉了拉青雨，“我们还是出去吧！让她单独呆一会儿！”
青雨点头，是啊！再看下去他都想落泪了！
洞内独留下随隐静静的望着萧羽翀如沉睡般的容颜，她俯下头，轻轻点落于他的身旁，像是在倾听一般；缓缓合上眼，任凭晶莹的泪珠尽情的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随隐感到身边似乎有了一点动静，她睁开眼，抬起头便看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立于不远处，含着笑容望着她……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