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你****!谁砍头啊我砍头!”
刘聪今天格外欢喜,悬在马鞍两侧的双腿踢踢蹬蹬,蹭到马前挂着的那个鲜血淋漓的人头,污了靴子也不在意,哼着自己编的歪歌,尚显几分稚嫩的年轻脸庞上满是得意。
在他身后坐着一名不过十二三岁的女童,两只白葱般的小手胆怯的捏着他后腰上的衣角,苍白的清秀容颜上还带着一分惊魂未定的惶惑,又因为他不正经的歌词儿染上一层羞红恼怒。
安邑城北,有一处军营,是前任河东太守任上带来的凉州军,去岁因与黄巾叛军作战不力被免后,继任的河东守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些军卒无人安置,便仍旧留驻在这里。
西凉军勇则勇兮,但毕竟远离繁华地,汉胡杂处,军纪也就说不上严明,这些骄军悍卒没有了人管束,更是无法无天,与其说是军营,倒不如说是土匪窝更适合些。安邑城的大人物们也懒得去招惹这些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只要他们不举兵造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寻常百姓也不会靠近这里,哪怕是豪族门阀子弟,在这里受了委屈也没地方说理去。
然而刘聪到了这里,却仿佛回到家里一般自然,远远的望见高大简陋的寨门,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欣喜,刚欲催马上前,突然一拉缰绳,勒得胯下马儿人立而起,生生止住了去势。
清秀女童见那看上去颇有些军痞气的乡勇侧过头来对着自己上下打量,白玉般的脸颊愈发羞红了,即使年岁未至,容颜未开,仍然有份我见犹怜的美态。
刘聪不理会那女童现在既羞又怯,一把将不断往后蹭的女童拉住,随手在自己的靴底摸了把,粗鲁的往对方吹弹可破的娇嫩小脸上抹去,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把她的鬓发扯了几缕下来,看着散乱的刘海很是遮掩几分俏丽容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女童一直愣愣的随他摆布,半晌之后,才意识到一个男人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很是不妥,自己不发一言,倒像是默认了这种亲昵的行径一般,虽然刘聪已经转过身去,她还是情不自禁的羞红了脸颊,连秀气的脖颈也染上了一层红霞。
刚刚入营,嘈乱声喝骂声行令声此起彼伏,妇人孩童间杂其中,偶有几个壮汉,却都做寻常打扮,天下衣甲如此斑驳,军纪如此散漫的,便只有西凉军了。这里与其说是军营重地,倒不如更像一处繁华的集镇。
刘聪穿营而过,对两边挑衅钦佩嫉妒的目光视若无睹,也没有人不识相上前来勒令他下马,昂昂然径直向营地里最大的一处营帐。
营房前,一群人围成了一团,大声吆喝着,人群中间两个壮汉,皆是高大壮硕,威武不凡,正在面对面扳着腕子,右侧的那位尤其雄壮,身高九尺,虎背熊腰,容貌粗犷,虽然学汉人般盘起了发髻,却又将鬓发扎成胡人般的小辫,颌下蜷须微黄,一双铜铃大眼泛着如狼般的幽蓝光芒,竟然是一个胡儿。
对面那人面皮青紫,汗珠如雨般从额上滚滚落下,显然已是支撑不住了。就在那胡人将领将胜未胜之时,一个布袋突然越过人群掷在脚下,骇了他一跳,刚一松懈,对面那人一鼓作气,瞬间逆转了胜负。
“军侯?”对面那汉子也知自己胜之不武,讪讪的望着那胡人将领。
“****的,真他娘的好运气!”胡人将领不以为意,从怀里掏出几个大钱,数也不数,掷在桌上。
“胡军侯好兴致!”刘聪瞟了眼欣喜万分的拾着钱的军汉,翻身下马,向那胡人将领走去,围观的众人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显然都是认得的。
胡人将领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弯腰去捡那个布袋:“又是你这个臭小子,一来就害得俺老胡破财。”
布袋刚一入手,掂了掂分量,胡人将领脸色就是一变,冷着脸说道:“俺要的是人头。”
刘聪夷然不惧,眯着眼打量这处屯所的最高长官,满不在乎的笑道:“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计数方便而已,城北二十里处,人头要多少有多少,就等着军侯去取了。”
胡人将领脸色又是一变,急忙扯开袋口的系带,刚看了一眼,就倒吸了口凉气,破口骂道:“奶奶的,你小子到底砍了多少人?”
刘聪笑眯眯的伸出右手,得意的比划着:“不多,不多,才四十七个,差一点射空了两壶箭而已。”
话音刚落,四周便是轰然一片,凉州汉胡杂居,民风彪悍,最重这些提刀杀人的好汉,闻听刘聪如此悍勇,赞美之辞仿若不要钱般向他抛来。
胡车儿也倒吸一口凉气,他出身西羌,天生骁勇,功名官位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也不曾单枪匹马斩首四十余级,而且看这小子的模样,竟似还没有受什么伤。
胡车儿又是哈哈一声笑,也不再问,豪迈的挥手招来一个军卒,吩咐道:“去取钱来!”
“慢!”刘聪伸手阻止那名军卒,转身望着胡车儿说道:“胡军侯,这可不是寻常货色。”
“不是马贼?难道是羌胡,那倒是难对付些,不过价钱可是和寻常马贼一样的。”胡车儿又探头看了看,仍然是一头雾水。
刘聪哭笑不得的看着碧眸黄髯的胡车儿一口一个羌胡,强忍着笑说道:“是黄巾贼!”
胡车儿做恍然大悟状,抬手嘱咐道:“再加百钱。”
刘聪冷眼旁观这外表粗豪内心精细的胡将做戏,摇头苦笑道:“胡军侯,你这样我们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胡车儿眼中精明之色一闪而过,摩挲着颌下黄须道:“你要多少?”
刘聪毫不犹豫的摊开五指,道:“每个五十钱,一共两千三百五十钱,这可只有朝廷赏格的一半,还不算军功呢!”
胡车儿故作为难,道:“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官吏搜刮的手段,报功时少不得要使些金钱,交通关节,这也是损耗啊!要不我给你两千钱得了,省得麻烦。”
刘聪微微一笑,对胡车儿的砍价置若罔闻。
胡车儿见他神色好似不为所动,一咬牙,道:“我再加一百钱,两千一百钱,不少了,都快赶上我一个月的薪俸了。”
“胡军侯别急,我这里可还有一份大礼呢!”刘聪让开一步,露出他身后的坐骑来,马上少女顿时慌张起来,惶惑不安的望向刘聪,楚楚可怜的目光中满是哀求。
“好!”胡车儿眸子顿时一亮,热情的上前揽住刘聪的胳膊:“到底是老弟知心啊,知道哥哥我在这鸟地方孤苦,手都磨出茧子来,特意送一个小娘来伺候枕席,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弟也。”
听着胡车儿几乎声泪俱下的一番话,刘聪满头冷汗,侧身让过他热情的拥抱,撇嘴道:“你在看哪里,我说的是这个。”
胡车儿不舍的从那几乎都要被四周狼一般的饥渴目光吓晕过去的少女身上移开视线,向刘聪示意的方向看去,顿时一愣,不解的问道:“这是谁?”
刘聪从马前摘下人头,仿佛漫不经心般问道:“我怎么知道,只是听那些黄巾贼兵喊他渠帅而已。”
“什么!”胡车儿闻言立刻蹦了起来,原本装出来的那副愚笨呆板的模样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也不嫌那人头血腥污秽,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这是什么重要人物吗?”刘聪故作不知,凑到跟前好奇的问道。
胡车儿对着那颗人头爱不释手,几乎都要把它当成宝贝了,激动的说道:“重要,怎么不重要!黄巾贼首张角造反,将自己麾下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每方首领才能称渠帅,俱是张逆的亲信死党。朝廷对这三十六人皆描图绘影,悬于巨赏,若得一人……”
说到这里,胡车儿突然清醒过来,转头望向刘聪,神色不明。
胡车儿突然眼眸一转,嘿嘿笑道:“老弟真是好运气,哥哥我这就为你向朝廷求赏,定能赏你个封妻荫子的好前程。”
刘聪微微一笑,推拒道:“你看我这副惫懒样子,哪里是当官的材料,只是想用这颗人头向胡军侯讨些赏钱罢了。”
胡车儿仔细盯着刘聪的脸色看了半晌,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爽朗的笑道:“竟然如此,兄弟我就却之不恭了,从此以后,你我兄弟同心,但缺什么,只管来哥哥这里来取。刚好,我这里才进了一批好马,兄弟若是看上了哪匹,尽管牵走。”
刘聪眸光一亮,拍着身后的那匹摇头晃脑的大青马,赶忙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胡军侯的这匹马了。”
胡车儿见刘聪讨要的正是那匹青马,不由得有些头疼,这匹马还是河东卫家为拉拢他下的血本,马名青骓,是一等一的大宛良驹,就是在产好马的西凉也不多见,自己还没骑过,就被刘聪借走,想不到这小子竟然不打算还了。
胡车儿踟蹰片刻,便下了决断,这匹马虽好,但是出处毕竟有些麻烦,攥在自己手里只是惹祸罢了,而且斩获一方渠帅的大功也实在太过诱惑,尤其是对处境尴尬的西凉军来说,不亚于雪中送炭。
刘聪见胡车儿点头应许,不由的松了一口气。黄巾渠帅的首级固然价逾千金,然而财帛动人心,自己要是狮子大开口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这处军营,杀人夺功的事,也不是没有听过。就是胡车儿答应了下来,捧着一笔足以让人变成野兽的财物从数百穷苦得都红了眼的军汉中招摇过市,只怕还没有回到家,就被一大群突然冒出来的盗匪洗劫一空。
但一匹好马也同样价值不菲,尤其是这一匹青马,方才极力奔驰时竟然能在身后拖出一道残影,让那黑脸汉子目眩神迷,力掷马尸时竟然都弄错了目标,可见其速之疾,这样奇异的快马良驹别说万钱,就是十万钱也能让人趋之若鹜。
名将爱马,刘聪在这些军卒中厮混久了,也沾染上这样的喜好,若不是实在是太过于喜爱这匹青马,也不会冒昧的张口讨要,正在惴惴不安时,倒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了下来,自然大喜过望。
一番交易皆大欢喜,久旷之身的胡车儿对那马上的小娘子都不在意了,亲热的拍着刘聪的肩膀取笑道:“刘老弟好福气,一日所得都比老胡一月的薪俸都多了,还得了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暖被窝,今晚艳福无边啊。”
刘聪一愣,回头向那愈发惊恐不安的少女望去,不禁恍惚了片刻,她在自己眼中固然是一个依偎在父母身边撒欢的未长开的小丫头,但在这些粗鲁军汉和劫掠她的黄巾军眼中,却已经是可以采摘的妙人儿了,乱世之中,便是这么无情。
见刘聪沉默不语,胡车儿还当他是对自己拖延货款不满,当即扯着嗓子吼道:“刘老弟的赏钱怎么还没拿来,多拿些,凑足三千钱,咦,老弟还抓了个俘虏。”
青骓高大神骏,将后面的一匹黑马遮得严严实实,胡车儿这才看到一条同他一般雄壮魁梧的黑脸汉子被结结实实的绑在后面那匹马鞍上。
刘聪伸手拦住兴冲冲准备上前摘下黑脸汉子的胡车儿,得意得仿佛一只偷到鸡的狐狸,笑眯眯的说道:“这个不卖,我留着当个执鞭随蹬的马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