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小筑建得十分清雅,一大片的梨花开得如雪花海一般,一栋一栋玲珑的小屋子,衬在花海之中,十分别致。而屋后却是大片竹林,竹林中有几只白色孔雀,闲庭漫步。
但真走近,却发现,摇光小筑的房屋,均已颇为陈旧,不得修缮。
——怕是除了紫微阁之外,沈府内又一个不得意的所在了。
沈微行对道路十分熟稔,直接便穿入了花海之中,在某一栋小屋子外停下。
屋内是摇光夫人柔弱的声音,“可是微行来了?心荷,快请。”
屋内小巧素洁,摇光夫人斜倚在个宽大的榻上,主事花使沈心荷从她脚下的熏笼上起身来倒茶,看样子,一大早主仆二人正拿出一大筐各色丝线来理,不知是有所需要,还是纯属无聊。
沈微行难得地并未行礼,而是直接趋近葛摇光,坐在她身边,顺手搭上她腕脉。
摇光夫人闭目浅浅呼吸。她五官生的也浅淡,在窗外大丛花海映衬下,显得颇为秀美。依稀有一丝与沈盘相似的眉眼,证明了亲上加亲的情分。
片刻后,沈微行才放开手。
“七娘的脉相又好了不少。《冲虚十六经》可每夜有练么?”
“练的。”葛摇光温柔地笑,“十日里最多偷懒个一两回。”
“七娘若能一两回也不偷懒,早可大好了。”
“妇人月子里落下的病,再怎么调理,也好不全的。我自己知道。”
“我说了好几次,”沈微行轻叹,“若肯斩断赤龙,不但可以大好,更有进益,延年益寿不在话下。”
“换作你肯不肯?斩了赤龙,就不是女人了。”摇光夫人的声音轻灵悦耳。
“若父亲许,我便肯。”
“你呀……”
沈微行此时方起身见礼,“七娘,这是丁闲,是二婶婶的族人,许给微止的。”
“我知道。”摇光夫人连连点头,“七娘不是瞎子聋子,府里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丁闲见状已然深心明了,盈盈拜了,“七夫人安好。”
——葛摇光很显然,和正房乃是同气连枝。
只不知道是入门时已有托付,还是在失意后的自然联手?
沈微行与摇光的对话立即给丁闲答案。
“父亲命我调理七娘身体,未料到如此艰难,这一调理,就是这么多年。”
“我出事的那一年,大小姐才十二岁。”葛摇光笑道,“当时倒是比现在女孩子气些。这些年愈来愈不像个女儿家。你看看,这木簪子,跟爷们儿簪发用的有什么区别?竟是一点装饰也无的。”
沈微行将丁闲扯过来,“七娘想看美丽装饰,便看丁闲。她戴的那个风车样的银簪可好看?微止送她的。”
葛摇光欣慰地轻握住丁闲的手,幽幽道,“琴瑟和谐,便是世间最好。”
与摇光夫人聊了不少时刻,告辞时见七房的四个儿女正读书回来,被女使沈心荷领着,在花海下的石亭子里吃饭。
沈光华和沈光秀长得极似母亲,而沈光杰沈光彦虽才十岁,却已经颇有些沈盘的眼眉轮廓。
果然是亲上加亲。
“大姐姐。”四个儿女看见两人,乖乖起来行礼。
沈微行笑着过去,“今日学了什么?”
“大姐姐,”沈光华抬头道,“今日瑛姐姐与我在先生面前争了起来。紫微盘的会照,终归是以对宫相照为准,还是以三方会照为准呢?”
“自然是以三方会照为准。”
沈光华委屈道,“那为何师傅说瑛姐姐对,说我错,还斥我倔强不服。”
小小的少女摊开手掌给沈微行看。
几道紫色的戒尺打的痕迹,像虫子一样丑陋的隆起。
沈微行蹲下来,轻轻吹了吹沈光华的手心,“疼吗?”
沈光华点点头。
“还有什么人,也在一起听讲?”
“小鱼儿姐姐,瑛姐姐,珂儿,恩再哥哥,恩合、恩同,还有我们四个,一共十个人。”
“他们六个全都说,是以对宫相照为准么?”
沈光华点点头。
沈微行温柔道,“他日父亲考问功课的时候,便他们六人答错,你们答对,这样想着,可开心了?”
沈光华想了想,兴奋地嗯了一声。
离开摇光小筑,回首看看,远远的,孩子们已经吃完了饭在花海下嬉戏。
丁闲颇有几分羡慕。
“她们十二了吧?大小姐十二岁的时候都已经懂得给七夫人调养身体了。”
“有母亲照拂是会稚气些。”沈微行低头,阳光将她的鬓发染成金色。“你不问我,七娘是怎么回事?”
“想来就是,国师不能把公主怎么样,打也打了,伤也伤了,流也流了,七夫人再不愿意为你们沈家去跟公主死斗了,只想好好守着四个儿女。所以只好明面上斥责,暗地里保护起来。”
“你说话真是大胆之至。”沈微行不以为忤,想了想,又道,“是这么回事。”
“她有路可退,可怜你却没有。”
“小丫头。”沈微行捏了捏丁闲的脸。
自小舟回紫微阁,一路斜风细细,沈微行站在船头撑杆,丁闲抱膝坐在船尾。
忽听有细细的笛声传来。
眯眼看处,对面行来了一只船,乃是蝶湖之上体形最大的船只,上面或站或坐,或躺或卧了七八个人之多。笛声便是从那船上传来。
“是八房的人。”沈微行回头解释,“吹笛子的大概是恩始弟弟。”
“……我在沈府,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乐声哩。”乐声甚美,丁闲听得陶醉。
“八房两位夫人是歌舞妓出身,所以才教了些这个。不然的话,六艺功课繁重,还要知文擅武,谁有那个闲情逸致吹管弄弦?”
丁闲点头,“琴棋书画,本就是闲人的工夫。”
说话间那大船已驶近了面前。
丁闲不由得看得呆住——两名女使在船尾掌舵;船中两位夫人一着碧纱一着红罗,斜抱着瑶琴,靠着软垫躺在船中。而四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分立船头船尾,眉心点着红痣,姿容细心修饰得翩翩生采,最为年长的沈恩始在船头吹笛,次子沈恩再手中持箫而立;两名年纪幼小的公子穿着一模一样的雪白锦衣,垂髫跪坐,好似一幅画般。
两船对行。
“别业遥远,他们上了岸还要走不少路。我们让他们吧。”沈微行撑开竹篙,小船灵巧地横漂开几尺。
船上笛声骤停,“多谢大小姐让道之德。”沈恩始翩翩然行礼,宽大的衣袖被湖风吹出好看的绉纹。
丁闲愣了好久,才道,“以前见这两位夫人,只觉衣裳别致剔透些,原来他们举家出动,竟是这种风情!”
沈微行淡淡一笑,“便是有别样风情,才留得人住。”
丁闲颔首。“那位吹笛的少爷模样如此俊美,长大了必定惹来无数少女怀春。”
“他不小了,今年……也十五了吧。”算算年纪,正是那年紫微夫人昏迷不醒,沈盘受皇命、娶公主,抑郁不能舒展之时,方才有此外室之情。
“看那里。”
沈微行忽然指了指蝶湖上的一片芦苇给丁闲。
“是什么?”丁闲跪坐起来,手遮凉棚,远远望去,但见芦苇隔住的蝶翼之上,另有一块小小的环形水域,水域正中,如湖心亭一般,有屋顶依稀。“呀,好妙的地方!”
“过几日带你去,那里就是水榭红鸾。”
“后三房的夫人们,倒住得近。”
“父亲这些年若不闭关之时,常常宿在这里。再过几个月,那边水域会遍生睡莲,如梦境一般,所以那一片的原名叫水榭红莲,后来红鸾夫人入主,便按她之号改作了‘水榭红鸾’。”
“好美的名字。”
船儿悠悠划过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