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传道峰鸦雀无声,只是偶尔传来零星的抽气声,整个战圈只有一个人站着,一个浑身几乎焦黑的瘦弱女孩,被魔障烧灼的身体遍无完肤,然而她依旧立着,浑身透着几乎汹涌的生机,一双眼璀璨若星。
她开口,嗓音嘶哑破败,却清晰的传遍诸峰:“可还有,欲战者?”这一句问话倒像是嘲讽至极的耳光,狠狠扇在众人脸上,李幽玄直直的注视着近在眼前,面带震惊的傅、萧二人,没有责难也毫无怨嗟,不过是平淡如水,却是水深,底不见。
傅乐面色复杂的看了李幽玄一眼,正要开口,突然威严的声音四面八方的降下:“九斗比试,自此终结。”
漫天的七彩霞光铺陈出近乎绚烂的天穹,根本没有什么仙鹤骑乘,黑衣的修者不过是闲云踏步一般,悠然而行,万里山河如同寸尺,随心所至。
“师父!”傅乐、萧澜震惊至极,烈天的每一次闭关,无不是三月之上,何曾有过三天的先例?
随着二人的行礼,黑压压的外门弟子全部俯下头去,心底存着如在梦境的不真实感,从何时起,入宗不过数月的外门弟子也有面见宗主的资格了?
烈天叹了口气,从高空一步踏上平地,直视着唯一不曾行礼的李幽玄,李幽玄却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那双瞳越发幽深。
“萧澜、傅乐你二人便去天机洞闭关一年,静修道心去吧。”烈天突然命令道,却不曾回头看向二位弟子,反倒始终注视着李幽玄,那种异样专注的神情却是让人觉得烈天注视的并不是李幽玄本人,而是不存在于此处的某个幻影。烈天摇了摇头,不知是对着李幽玄抑或那不知所在的人妥协般的轻叹:“怨嗟若苦海,莫陷沉沦处啊!”
李幽玄轻轻晃了一下,眼中慑人的光霎时湮灭,早已溃败的身体终于瘫软下来,庞大的惊人的生机迅速消散,缭绕的黑色魔障包裹住她的身体,烈天拂了拂衣袖,那附骨之蛆一般的怨气轻而易举的烟消云散,抬手间,天穹为之变色,巨大繁复的轮转出现在烈天脚底,不过眨眼,三人已杳无踪迹。
轰然的喧哗在传道峰炸响,烈天的做法何止是偏私可以说清?那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令帝国两大巨头之一的九斗峰宗主,堂堂神藏境大修士为之俯头?
外门低阶弟子刺耳的声浪中,萧澜惨白着脸望向傅乐,傅乐似是明白萧澜的心思,低低的呢喃:“澜儿,我们怕是不该对那孩子心存忌惮,毕竟。。。。。。”傅乐向烈天消失的地方望去,沉沉的问道:“你不觉得那二人很像‘他’吗?”
萧澜一怔,眼里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终是在这一片喧嚣中沉默了下来。
落日的余霞晕染着云海,洒满了九斗所有的山峰。
“咳咳。。。。。。”身体到处都在疼,尤其是丹田处,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把之前那些个乱窜的灵力聚集起来,此刻却是丝毫感受不到,空空荡荡的,时不时传来尖锐的疼痛,是比身体上的伤痛锐利数倍的撕裂感,好像薄刃一片片削肉一般。
王远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浑身泡在极热的水中,简直像要被煮沸了似的,莫不是自己的罪恶太重,到了地下还得受那汤镬之刑不成?这样想来,倒是不由得低笑出声。
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王远向四周扫视着,倒想来看看地狱到底长个什么模样。但那嘴角勾着的笑在睁眼的一霎便完全凝住了。
浑身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李幽玄就这么昏睡在水中,与自己不过数步之遥。这丫头莫非与自己一起死了不成?地狱的服务倒是不错,尚知道给伤者包扎,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王远再次细细打量起四周。
身下是一口极小的小潭,水色是奇异的璀璨金黄,厚重凝实,流金一般的瑰丽,蒸腾着浓浓的水汽。四周是茂密的竹林,每一根竹子都是通体深紫,偏偏在光线下呈现晶莹剔透的通透感,就如同大路最名贵的紫水晶,浑然天成,远胜那些雕琢的浮饰。
此时大概正是清晨,光线明媚而细腻,在竹林的间隙洒下来,安静而清朗,细微的浮尘在光线中悠然飘旋,人世间不当存有这样的美景!
莫不是当真有死后的世界?
轻微的水波声响起,王远转过头去,竹间的光束散在李幽玄脸上,被水汽蒸腾着、包裹严实的脸上,只留下一双眼睛,极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是流连美梦一般极不情愿的,缓缓的,睁了开来。
平日里幽深难测,悲喜不露的那双漆黑的眼瞳此刻充满了初醒的迷蒙,夹杂着不设防的纯真,在水汽的映衬下竟也颇有少女的眸光流转,憨然可爱。
王远目瞪口呆,见惯了李幽玄的冷静和果决,他几乎忘了这是一个女孩,一个比自己尚且年幼三分的女孩!
李幽玄恍惚了一下,终是在疼痛和灼热中清醒过来,颇为诧异的望着面前呆滞的王远,一脸认真的问道:“是被魔障烧坏了脑子不成?”
不等王远回答,李幽玄便自顾自笑了起来,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自得,只是那纱布裹的太厚实,把笑声硬生生的塞成了闷哼。
望着眼前笑得浑身乱抖的李幽玄,破碎的记忆纷至沓来,黑色的魔障,可怕的怨气,不祥的具象,还有自己深埋在心底的黑暗,王远浸泡在水下的身体微微战栗,这边的世界远比自己想象的更要狰狞无情。
传道峰上的生与死不过一线,无数的人中,只有面前这个傻笑的女孩在死境上毫不犹豫的向自己伸出了手。
“第几次了?”王远极低的呢喃淹没在李幽玄的笑声里,几不可闻。
第一次,少年的世界除了对修者的憎怨之外,又涌起了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渴望,被愤怒和绝望充斥的心,微微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