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伴君如伴虎
文叔一早进来的通报让谷家老太爷倍感意外。
“你说……她要找我商量曦照的婚事？”谷添拉开被子，不必文叔搀扶自行下床。
“夫人说，既然曦照是我们家的长子，婚事可绝不能草率，早早准备，不至于之后出什么意外。”
他站到落地窗旁，远远望着花园中那对忙碌的男女。听说曦照和那个女孩今天拉来了红十字会，准备让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一起捐血，理由倒不是什么助人为乐、贡献社会的，而是那女孩第一次献血，想拉着满家子的人给她壮胆。
谷添忍俊不禁，明明怎么也无法相提并论的这对孩子，却怎么看就怎么登对。
“今天是第……”谷添数不过来，转头问，“第几天了？”
文叔知道老太爷所指为何，答道：“今天是那女孩来的第六天了。”
“是哦，这么快就过去一半时间了呀。”谷添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就怕曦照那孩子太重感情，舍不得这十天结束，那可不行啊……也许，的确是时候定下曦照的婚事了，不然，说不定他会被这女孩子拐跑的。
本来谷添也没留意到曦照的异常，倒是青森八卦地在他耳边危言耸听了一番后，他发现两人之间的互动的确暧昧得不太对劲。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文叔，让那女人到偏厅等我。”
“真的要跟她商量此事吗？夫人不可能轻易承认大少爷的，说不定她在打着什么主意。”文叔一心维护大少爷的利益，就怕他被夫人设圈套陷害。
“没关系，她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老太爷……”
“找夫人去！”谷添微怒，他是听不懂他的命令吗？
文叔噤声，退出房去。他怎会不了解老太爷的想法，只是不忍心看到大少爷成为豪门联姻之下的傀儡罢了。
沾满消毒药水的棉签在手臂上打圈圈，那凉凉的触感让王由崎不禁紧张得打了个颤。
“好紧张……”她抬眸瞅着展曦照，一副可怜兮兮的衰相。
负责抽血的医生谨慎地作出最后的询问：“还抽吗？”
“抽！”王由崎说是说得慷慨就义，结果脑袋瓜却很不配合，胆小地别过脸去。
展曦照都快要忍不住笑意了，他眸底又再掠过一抹温柔，上前去将她的脑袋瓜搂进自己的怀里。“胆小就不要看好了。”
“谁说我胆小——”
“捏着这个，”医生往王由崎手里塞了一个软胶球，“捏一下，松一下，一直这样就好。”
“我昨天出去了一个下午，你在家里有没有闯什么祸？”展曦照突然敲敲她的头顶。
“主人永远是对的啊，我怎么可能犯错呢？倒是你，大前天也是这样突然不见了，去哪儿鬼混了？”
“跟女人碰面。”展曦照回答简洁。
果然！大前天不见了之后，晚上就跟她说什么“不要依赖他”的话，她早该猜到的！王由崎啊王由崎，你这样就失恋了吗？会不会太来去无痕了吖？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他为什么又对她那么体贴那么好？有时甚至暧昧得她都快以为他们俩在谈恋爱了！
瞧她一阵沉默，展曦照竟禁不住为自己小小的恶作剧感到满腔的成就感，她吃醋了！对她从最初的好感与在意不知不觉就演变成了紧张与在乎，不经意就对她做出亲密的举动，说起来还有好几次想偷吻她，自己在事后也很讶异，难道……真的不小心栽在这家伙的手里了？但他竟然还对此甘之如饴。
“怎么没有声音了？晕了？”展曦照轻笑着问。
“手有点没力了。”她的说话竟显得有气无力。
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妥，弯下身来，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吓人。
“手臂跟头都有点麻麻的……”王由崎硬撑着，她瞧见展曦照担心的脸，忍不住微微笑了，“不许让医生拔掉哦，还差一点点就好了。”
“你……”这家伙总是冷不防就耍任性耍倔强，展曦照无能为力，只好死死盯着那个血包，“够了够了，医生，快拆！”
旁边的仆人也都吓坏了，捐血车上一阵兵荒马乱。
“午餐好了吗？”王由崎摸摸手臂上还绑着的止血带，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见展曦照半天没回答，才停下来回头。
刚刚不是一副快要死的样子吗？展曦照故意对她不加理睬。
王由崎露出贼贼的笑容，明知道他在生气却偏要逗他。“刚才我躺下来休息的时候，你明明还是很温柔的啊，还说什么你去见的那两个女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是帮青森处理而已，之后还想再说什么的，不是吗？”
是，他差点就要交代说自己没有女朋友了！展曦照恨恨地瞥了眼身旁比他矮上一截的女子，这么鬼灵精怪的人为什么偏偏长得一脸乖乖女的模样？
就在他刚才慌得手脚失措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说：“好像在哄睡美人呢，王子，要亲下来才会醒哦。”
算是什么挑逗的话嘛！他还没有回过神，她便已经又神清气爽地重新坐起身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这家伙的恢复能力可真算是某程度上的怪力乱神！
展曦照的确是在生气，除了因为她害他担心以外，还因为……他差了一点点还是没有能吻下去！
崎崎可不知道他气的真正原因，还想再说什么逗他一下的，结果却被他一手覆住了她半张脸。——她那充满诱惑的双唇要是再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说不定会忍不住直接吻下去的。
平时只有崎崎一人用餐的餐厅今天竟意外地多了两位客人，似乎在等着他们俩回来。
“呃……你们好。”除了谷青森，崎崎还没有正式和这个家的人打过交道，跟这个家的夫人唇枪舌剑可不算是正常的照面。
展曦照也满肚子困惑，爷爷来的话还稍微可以解释一下，但是那个女人也来……是有什么目的吗？他不经意斜眼一瞥，几乎笑出来。——这家伙对着陌生人就会僵硬成这样子吗？上次跟人家吵架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啊……
他弯下腰身，替崎崎将餐巾展开铺在大腿上，趁机在她耳畔低语：“笑得像机器人的话，还是不要笑好了。”
崎崎纠结地摆出一个“囧”，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开。“到底要怎么样嘛？”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就好。”没想到她力气倒是挺大的，展曦照好不容易才把她的手指给掰开。
她脑筋转得也快，冲谷添甜甜一笑，道：“管家们也辛苦了，不如让他们都坐下来一起用餐吧，也不要太苛求什么礼数了，老先生，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谷添微微挑眉，这小女生倒是挺会说话的，其实只是想曦照留在她身边，好帮忙应付我们吧。他笑起来的脸沟壑如同无法抹平的龟裂，淡然地说道：“王小姐你现在是这个家的主人，自然是由你来作主的，你那么懂得体恤下人，我又怎么会说不好呢？”
一旁的文叔有点为难地看了大少爷一眼，这两个人想让大少爷就座的心情他明白，可是在谷家做事多年，即使已经算得上是老太爷的心腹，老太爷也从不让他一起用餐，这当中不难窥见老太爷那尊卑严谨的个性，这下子……
“曦照这孩子就是有教养啊，文叔这个前辈不坐下来，他也站那儿了，哈哈哈。”谷添的话让文叔打了个颤，忙不迭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不坐？”崎崎扭过头，冲展曦照亮出一个挑衅的得意笑容。
展曦照无奈地勾着淡笑拉开崎崎旁边的椅子坐下，他打量了一下对面两人，余敏只不动声色地喝着杯中的清水，爷爷也神情平和瞧不出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女仆送上了前菜沙拉。谷添像是慈祥的老爷爷那样挑起话题，跟崎崎闲聊起来，而余敏也像是将几天前的不愉快都抛诸脑后那样，偶尔也搭上一两句话，整个饭局的气氛没有想象中的拘谨。
今天的主菜是澳大利亚牛柳，喷香的菜肴端上桌时，展曦照与崎崎默契地相视一笑，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就了解对方的意思了，展曦照右手端起了餐刀，崎崎的左手也抓好了叉子。
崎崎俏皮地一叉下去就固定了牛柳，而展曦照则优雅地用餐刀慢慢地将牛柳切成小块，因为要配合动作的关系，他们俩的身子近得几乎靠在了一起。
“呃……你们这是……”余敏代替谷添先发出了疑问。
“没什么，我们刚才献血了，我扎的是右手，曦照扎了左手，都不能用力，所以互相帮忙一下而已。”崎崎温和有礼地为余敏解惑。
她那自然而然的礼貌态度让余敏惊愕地愣了一下，她是真不在意她们之前的交恶还是她的城府实在深得超出她的估计呢？
展曦照点点头附和崎崎的说法，还不忘检查一下他俩手臂上的针口。“医生说，虽然血止住了，但还是不要用力的好。”
“今天主厨是谁？”谷添突然开口问。
这种事情文叔自然一清二楚，但老太爷是想……他有点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是Steve。”
“让他明天不用再来上班了。”
谷添这个突如其来命令让余敏也吃惊不已，更不用说那两个还吃得很欢乐的家伙了。
“老太爷，解雇的原因是……”其实文叔大概猜得出来。
“明知道主人今天献血，还做这样的菜式，这样的厨师你觉得还能在谷家呆下去吗？”谷添头也不抬，那冷酷的神情是展曦照从来也未曾得见的。
余敏这回算机警，立马吩咐女仆：“快给小姐和管家重新做一道菜，就做鱼柳吧。”
“可是现在才开始做的话，可能要等很久……”现在气氛不对，女仆就算交代事实也显得胆颤心惊。
余敏刚想开骂，展曦照就出声道：“不必麻烦了，帮我们把这两份牛柳拿到厨房处理成小块就可以了。”
他敏感的神经已经隐隐察觉到爷爷愤怒的真正原因了，而他却着实不希望这是真的。
“还不去？”谷添厉眼一瞪，文叔再不敢拖拉行事，立马行动起来。
“等一下！”
胆敢在这时候出声阻止的人大概就只有王由崎了，从刚才开始她就堵了满肚子气，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她吃个饭还要看你们演上一场豪门戏，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嘛，不过就是做了个菜而已，这样就要解雇人家，算是哪门子的道理？现在又不是把她给毒死了，有那么严重吗？
“老先生，你说过现在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吧，决定员工去留的问题，最终决定权是在我手上的，对吧？”
谷添愠怒，却喜怒不形于色地点点头。“的确。”
“好，文叔，我不解雇Steve，你回来坐下，我们继续吃饭。”王由崎见文叔还不敢动作，干脆亲自起身将他带回桌边，替他拉开椅子，“坐吧。”
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余敏竟暗暗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不过大概只是因为此刻的同仇敌忾罢了。
“今天晚上，家里会举行一个大型宴会，这是早就定下来的，王小姐你不会介意吧？”谷添的目光放柔，却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不会。”被惹怒后，王由崎反而表现得更加得体。
“你喜欢的话也可以一起参加，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勉强你了。”谷添擦了擦嘴，留下吃剩很多的菜肴就离开了餐桌，明显并没有打算听王由崎的答复——因为她无关轻重。
谷添回头，又补充道：“不过曦照可务必要出席，有很多世叔伯想要跟你碰碰面呢。”
展曦照心头一颤，竟下意识地十指紧扣牵紧了崎崎的手，崎崎错愕地望向他苦恼酸涩的侧脸，心也跟着有些揪疼。
爷爷气的不是那厨师，是他与崎崎的亲密。
为了晚上的宴会，所有仆人都被调动起来了，王由崎这回总算见识到谷家的服务队伍到底有多庞大了，没料到一个晚宴的排场就要搞得如此隆重。
“中午我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或许老先生并不是故意找茬，只是谷家的要求的确严格。”王由崎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毕竟不同等级的人之间因为代沟而产生误会也很正常。
展曦照心事重重，有些心不在焉，刚回过神，文叔就来了。
“曦照，老太爷让你……”为免王由崎对大少爷的身份产生怀疑，文叔故意言辞含糊，反正大少爷知道他的意思的。
“现在就要去吗？”展曦照虽然没有表现出不悦，但任谁也都感觉得出他的不情愿。
“老太爷吩咐的。”文叔也很为难。
王由崎故意嘿嘿诡笑，撞撞他的胳膊，揶揄道：“怎么啦？大管家对着大宴会也会胆怯的吖？”
“你就不会舍不得我？”展曦照摸摸她的脑袋，沉凝的眼眸真挚而炽热，仿佛要将自己就这样用目光烙在王由崎的心上。
明明他的凝望教她心神荡漾，王由崎却偏要将这样隽永的悸动心情掩埋起来，满不在乎地啐笑一声：“万人迷，让你失望了，不好意思。”
展曦照无声浅笑，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趁她还一脸得意洋洋不加防备，他竟猝不及防地在她的额际轻点一吻，害她窘得双颊顿时温度骤升，红通通的一片。
“我会舍不得。”语毕，他还用拇指轻抚了下自己刚才偷吻的地方，“一个人不要走丢了，知道没？”
“哦。”明明是兴奋得想要放声大笑的，但王由崎为了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只好尽量说话简洁。
文叔看着这对小情人你来我往的也禁不住笑出了声来，不过却又打从心底为他们忧心。大少爷大概是猜出了今晚那宴会的意义才特意先向崎崎小姐表明心意的吧。
“Vicky是城中的顶级造型师，负责替你准备今天晚上的宴会，现在他正在二楼的试衣室等你。”
展曦照慢条斯理地尾随着文叔上楼，嘴角挂着微笑，那个被他偷吻的人儿在干什么呢？是捂着半边嘴偷笑呢，还是忿忿不平地控诉他呢？
“爷爷是准备让我涂脂抹粉一番好放到市场上待价而沽吗？”
“大少爷你快别那样说，被老太爷听到可不得了。”文叔紧张兮兮地纠正他的言辞。
“但这次的晚宴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举行的吗？”展曦照说话并不拐弯抹角。
大少爷是对这样的相亲宴会心生不满吗？文叔左右看了下，才敢压低声音道：“这次的宴会是夫人提出来的。”
“文叔，谁提出来的不要紧，最后决策的人还是爷爷，不是吗？”展曦照不会天真到意识不到爷爷的企图，如果他一心想让他回来继承的话，趁早给他定下婚事也是绑住他的一个良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