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无忧看了看丁冶,他正凝神细听。见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黑夜里辨认不出颜色的眼睛光芒闪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突然又听吕妈说道:“唉,那些可怜的人,没有少祖,怎么是好?”
羽剑也叹了口气:“可能是我们逼得太急了。是我的不是。”
吕妈激动地说:“当然不是您的错。您都是为了我们族人。只是少祖年轻不知事,从小不在白傩人的圈子里生长,许多事不明白。”
羽剑说道:“现在她为妖人所惑,我们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吕妈说:“可是时间紧迫啊。族人们现被困在。。。”
羽剑打断她:“我们在附近找找。吕妈你查那边,我来看这边。”声音渐渐近了。
丁冶看看旁边的马儿,回头看了看雨无忧。他伸手扯掉雨无忧的一截袍子,扔在马背上,然后朝它屁股上扔了一颗小石子。马儿回头朝丁冶看了看,丁冶向远处努了努嘴,马儿抖了抖毛,四蹄轻抬,一溜烟跑了,转眼消失在黑夜里,留下一串轻盈的蹄印。
然后丁冶吸了口气,抱起雨无忧,发足朝另一方向奔去。
雨无忧不明白他为何不解开她的穴道,这样他不必抱着她跑。她在他怀里看着他无比苍白的脸,忍不住张开嘴,想让他放下她来。不料丁冶看都不看她一下,顺手又点了她的哑穴,继续朝前跑。
夜风渐渐狂乱,气温很低,身上的皮袍子跟纸糊似的完全不抵用。雨无忧几处穴道被封导致相应部位血流不畅,更觉寒冷。她说不出话,牙齿格格打战。
丁冶低头看了看她,扯开身上的裘衣的对襟,使劲裹住雨无忧,并把她努力朝自己胸膛靠近。做这些事时,他脚下并没停,一直朝前跑着。
突然雨无忧感觉到丁冶停住了奔跑,她抬头看他,却见他正略显惊讶地看着前方。她转过头看去,原来就在他们面前飞舞的风沙中出现了几幢白屋子,和先前与谢蘅躲避的那个地方一模一样。
她脱口而出:“隐形屋!”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哑穴已经自行解开。
丁冶也注意到这个,但没继续点她的穴道,想来是羽剑已经中计去追那匹速度飞快的乌云盖雪了。
雨无忧实在不愿意定义白傩俪帝大人不够聪明这个事实。
丁冶吸了口气,抱着雨无忧走进了其中一间房子,关上了门。冰冷的气温立时被关在外面,只有风依然在他们耳边呼啸。
丁冶有点儿咳嗽,声音很轻。他将雨无忧放下,自己坐在她身边,背靠着墙壁,将右手食指上戴着的那枚绿宝石戒指转过来,朝向天空。
虽然这房子屋顶是透明的,但毕竟和外界有隔离,绿宝石没有出现丁冶预期的反应。他又试了会儿,还是不行,叹了口气,说道:“刚才点你这几个穴道时费了些周折,现在暂时没法解开你的穴道。不过,以你的内力修为,应该可以自己冲开。你试试。”
他指点她如何引导体内真气,她依言而行。
她发现,自己引导内力时,有强身暖体的副作用,现在她已经不那么冷了。
半个时辰后,她的几个穴道都被冲开了,她坐起来,活动一下酸麻的肌肉。
丁冶笑道:“悟性不错。快成大师了。”声音低弱。
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手掌如冰块一般,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整个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变得青白透明。她记得他说过他怕冷,当时以为是说笑。现在见他这样,再联想到皇帝千里迢迢给他送暖椅一事,可见这是真的。
从略敞开的衣领可以看到他脖子下面有块小小的淡紫斑,可能刚才怎么被撞了一下。现在他皮肤的修复能力不如以前那么神奇了,也许是因为并不是破裂的外伤。
他不许她用玲珑剔透手,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见她面露焦急,说道:“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可他的情形,看着很不好。
她拉着他的手,着急之下,用了些力,发现自己体内的真气有几股自动过到他手上,大喜,顺藤摸瓜,将更多真气输入他体内。
丁冶那时本已渐渐阖上眼,可能在不甚清醒的状态,得到这几股真气相助,他脸上颜色好了不少。他睁开眼,看到她拉着自己的手,一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待到明白,马上跳了起来,摔掉她的手,有点愤怒地说:“你在做什么?”
她有些莫名其妙。他那样摔开她的手,走到离她远一些的角落里坐下,说不清脸上的神情,也许是嫌弃,或者厌烦。
难道她的治疗术是妖术,真气也是妖气吗?
看着他,她咬了咬嘴唇,没说话,却不由自主将双手藏到了身后,眼眶有些湿润。
他看着她,神情疲惫,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看了她半晌,他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开始自行调息。
她走到小屋门边坐着,怕打扰他,默默地向外面呆望。
脑子里似乎想了很多事,似乎也没想什么,这一坐就坐到头顶上的天空微微泛出灰白色。
一双手臂环住了她。他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你还真有点象郭靖。”
她愣了一下,然后干巴巴地说:“你是自比黄蓉吗?”
丁冶轻笑:“现在又不象了。”环在她身上的双臂紧了紧。
她的手动了一下,好像是想抓住他的手臂,但马上又缩回去了。
他看到了,马上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仍然很凉。
她看到他手上的绿宝石戒指,欲言又止。
丁冶见状说道:“这里面贮存的是月光花的能量。我也给你做过一个,你不肯要。”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当初納宠时,他给她的一堆东西里面包括一只绿宝石戒指。
丁冶继续说:“月光花的能量非常神奇。我还没彻底搞清楚它的全部用途。”
雨无忧问:“偷天换日也是依仗它的吗?”
丁冶说道:“有部分。”
雨无忧想说,是不是刚才他点她的几处穴道时动用了这戒指的能量,而这种能量消耗跟偷天换日一样,会对他的身体有所损害。她想责备他破坏承诺伤害自己。不过她想到自己身怀无名妖术,也不好指责他。何况他现在这样虚弱。
两个人无言地拥坐了会儿,她突然惊讶地说道:“怎么又黑下去了。”
丁冶也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沙漠就是古怪得紧。一夜没睡,累了吧,咱们就在这儿歇会儿。”
她想了想,这么黑的夜恐怕无法行路,照上次的经验,这隐形屋应当安全,就答应了。
他身体很冷,一直在微微咳嗽。她尽量把他抱紧。他好像很舒服似的,也抱紧了她,头埋在她肩窝里,呼吸渐渐平稳了些。
临睡着前,他说:“别怕,我会解决好所有事情。”
她有些发怔,不明白她现在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东西。
后来想了想,觉得他可能以为她在为那被莫名杀害的白傩母子感到害怕。其实她心里更多的是愤怒,生平第一次有想杀人的冲动。
想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出发不久遇到的所谓被杀的月胡人,其实全是白傩人!
她被这个发现弄得非常激愤,睡意全无。丁冶柔软的长发散在她胸前,她嗅到他的气息。他当时设法没让她发现这件事,是为了不让她受到惊吓吗?还是怕她就此走了。刚才吕妈羽剑在那里,他不肯解她穴道,甚至还点了她哑穴,是怕她回到白傩人中间去为他们报仇吗?
他其实很不喜欢她被冠以的那个嬷祖身份吧。
她动了动,想坐起来。无奈丁冶的一只手臂压在她身上,她一时拨不开,也不想因此吵醒他。她在黑暗里躺着,脑子里思绪纷乱。她想着那个死去的白傩婴孩、莫名其妙的妖法上身、自己改变得厉害的外表。
她还是她吗?
丁冶突然喃喃了一句:“小夏。”他的手动了动,随后又安然搁在她身上。他没有醒。
她的心一阵悸动。
多久没听到他这么叫她了?自从来到这里,除了他向她表明身份的那天,他就没再叫过她的本名。她也没有叫过他原来的名字。
潜意识里,他们是不是彼此都觉得对方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
强烈的阳光轰然从头上洒落,她一阵目眩,连忙抬起手挡在额前。待眼睛适应了光亮,她低头看到他的完美侧脸,苍白皮肤和修长手指。她想起和他曾经的每一分每一秒,那个五官如同诗意般优美的男孩;那个脑子里永远装着光怪陆离想法的男孩;那个在清晨为训练她一千米达标而故意做出冷峻神情的男孩;那个在她的独舞演出后跑到台上弹吉他跳杰克逊太空步祝贺的男孩。他曾经那么阳光。
她抚摸着他的发丝,听着他混杂着短暂停顿的清浅呼吸声,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此刻的他象个无助的孩子。
既然能再相逢,必定是奇缘。她怎会离开他。她心疼地轻轻抱住他。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帮助白傩人,只要说服他接纳她的想法。
接纳她是嬷祖吗?那么就意味着要他接纳俪帝,他肯定不愿意接受。
算了,她只是想帮助白傩人,她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是嬷祖。尤其对于什么嬷祖俪帝天生一对的说法,她也嗤之以鼻。
算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要不,想方设法给羽箭介绍个对象算了。
比如谢蘅。
她觉得这个创意实在糟糕。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朵里突然传来吕妈的声音:“少祖,你在哪儿?”
她吃了一惊,左顾右看,随即醒悟吕妈在用传音入密。
传音入迷不能隔很远传送,那么她就在附近。可能看不到这隐形屋,但感觉到她在这里。
她躺着没动。
吕妈的声音又传来:“少祖你快现身吧。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