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碗寺条件艰苦,实际上不利于养病。雨无忧缠绵病榻一月余,拖到开春才勉强能扶墙行走。
只是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情。久病之后,有一天她偶然照镜子,看到自己的容貌起了变化。脸色变得很白,这个也许是因为身体尚未复原。发生变化的部分主要是眼睛
---形状没变,但隐约地眼底似乎有紫色的光芒乍现,惊鸿一瞥,转瞬即逝。这个镜子里的人,让她想起丁冶。
以前她看过一本科幻小说,说是地球发生灾难,一家子逃到另一个星球。初看一切应付得还好,但随着时光流逝,他们渐渐变得不象以前的模样,五官、四肢都在朝适应新环境的方向发展,甚至连语言都变了。后来,比他们后到该星球的邻居站在他们面前也没认出他们来,只是向地球汇报:在该星球发现新生物,状如大象,语言似海豚。
难道她的南橘北枳现象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体内发生了生化危机?
幸好庙里几个和尚也不曾多留意她的长相,只有吕妈看着她有时会露出糊涂的表情,好象是在想着“刚见到这姑娘时她是什么样子我怎么记不清了?”她唯一需要掩盖的是遮住下巴上的疤痕,免得以前可能见过她的人认出这条疤来。因此她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仔细用遮瑕膏涂抹下巴,直到看不出来为止。
现在在这里她基本上已住习惯,心里十分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想当初刚到翠烟山不久,还发愁什么卫生棉不够用,现在估计在猪圈也能起居自如。
这日,她坐在早春的房外晒太阳,一边给和尚缝袜子,那心口痛再次袭来,痛得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以前吃的兰翘丸都象是白吃了,这痛楚丝毫没有减轻。吕妈提着花翠篮子正准备出去,见到这情状,连忙上前扶起她。
吕妈说:“早些时我就想问,你是不是从娘胎里带了胎毒?以前可有看医生,吃什么药,我们可以凑钱帮你买。”
雨无忧摇摇头说:“谢谢你。应该是后天的毛病。以前就是吃那种兰翘丸压住,没想到一般药店根本没有。”
吕妈想了一下,说:“我曾因机缘巧合学到过一套养身拳法,虽不能完全去你体内的毒,但常练可以健五脏。五脏壮实了,毒也难发出。今天就教你吧。”
吕妈的养身拳和太极拳非常相似,也是慢慢悠悠急死人的招数。可是她说这套拳脚叫“茶心谱”,而且只有十二招。这十二招各有其名,分别为“布籽”、“落花”、“拈叶”、“清晒”、“引水”、“净烹”、“茶舞”、“香袭”、“润口”、“灵犀”、“残心”、“不悟”。招数少容易学,不用上窜下跳,一招一式跟跳舞似的,雨无忧目前的身体条件完全能胜任。
她一个下午就学会了全部十二招,大概是有点基础,她很快就融会贯通了各招式,此后每日早晚专心练习。
三天后心口疼痛就减弱了一些。一星期后,一天只痛一次。半个月后,三五天才发作一次,只是痛的时候虽不象刀剜那么苦,她仍然只能躺着捱过那个时刻。
对吕妈她是非常感激,可是吕妈只笑呵呵地皱着脸说:“小意思。如果有人能从这趟拳脚里受益,是我几辈子修的福气啊。他日你若能以授人此套拳脚,就算是报答我了。只是有一条,你要保证不能教男人。”吕妈显然有难忘往事,导致她如此赠恨男人。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茶心谱”的最后一招叫做“不悟”。
雨无忧答应了。
一天,吕妈回来说第二天有家办喜事,让她做好准备。她慌忙检查自己的工具。当日在翠烟寺西院,她的粉饼、腮红、眉粉、眼影、唇膏、修容都给人盗走了,只剩下一包旅行化妆刷、眉钳、眉剪、眉胶、一只塑料外壳的旋转式眉笔、睫毛夹、睫毛膏、唇线笔和一瓶膏状粉底这些盗窃者搞不清用途的东西尚在。另外还有一点残留的玫瑰色腮红粉(她心里感叹居然还有这么多东西,以前的自己过的是多么有趣的日子啊)。睫毛膏已经干了,她找了点水灌进去,希望可以重新使用。在大熙国呆了这么久,虽未常在外溜达,但她发现一般家境稍微好一点的女子都化妆,地位高的更是浓妆。她们化妆的特点是扑很厚的粉,让脸色越白越好。皮肤白在大熙国是高贵的象征。然后,唇腮处要擦一点胭脂,增加气色。眉毛绝对要描得漆黑。没有眼影。
吕妈那里有些材料,除了那罐子易容粉,别的都粗糙。雨无忧只选了一瓶润肤蜜、一张胭脂和一盒鸭蛋粉。吕妈又把易容粉硬塞给她,要她琢磨出更好的使用方法来。
次日天不亮她们就出发了。
客户是家古董商,住址邻近“贵族区”,雨无忧走到这里觉得腿有些发软。进了门,三拐两拐到了这家女儿的闺房,这里已经堆着好些人了。新娘子已经穿戴整齐,静静地坐着。吕妈替她洗了脸,然后拿出两根线绳给她绞脸。开脸后,面部显得白净了很多。雨无忧帮她擦干净脸,涂了润肤蜜,就用粉底刷上粉底。然后帮她拔掉多余的眉毛,剪掉太长的眉毛,然后用细细的眉笔一根一根描她的眉毛,化成弯弯的柳叶眉。然后她在蜡烛上把睫毛夹烤热,小心地把睫毛夹翘,再刷上一层深褐色的睫毛膏。之后用腮红刷上了点腮红,然后用唇线笔描出一个小巧的唇来,中间用那张胭脂填上了颜色。最后用散粉定妆。
为了生存,雨无忧是安心露一手,因此效果出来,新娘子显得异常惊艳。一屋子妇人都啧啧称赞。那家太太见雨无忧把她女儿化得这样漂亮非常高兴,拉着雨无忧的手问长问短。有几个妇人好奇地看着雨无忧,见她皮肤这样苍白,四下里断定她是不得不出来谋生的落难贵族,不然不会有这样通常从皇宫一层一层传到民间“新兴”的精美用具和别致手法。
雨无忧也没多说什么。工作费本来是五钱银子,但她得了一两。回到银碗寺,她就把钱捐给庙子了。
因为古董店小姐出嫁那天表现惊人,三姑六婆四处一传,一些特别爱修饰的姑娘太太们就对她感起兴趣来。雨无忧时不时常会接点活干。这一行赚钱不多,但她总算有点正经事做,身心充实,不用去想梗阻在心里的事,也很开心。她把受益都捐给了银碗寺。直到后来主持坚辞,叫她至少要留一部分自己用才罢休。
大熙国虽然宣扬俭朴,但实际上人们天性使然还是崇尚奢侈。男男女女都喜欢装扮,明里暗里比靓是司空见惯的事。银碗寺的“孟姑娘”一会儿被绸缎庄的小姐请去研究底妆,一会儿又被当铺的少奶奶请去“化个不那么粗糙的眉毛”。
现在的她穿着普通平民的衣裳,进出都带着头巾,通常不在闹市出现,所以这两个月来过得还算波澜不惊。
只是有时她在平民区与贵族去交界的地方遥遥望着谢家府邸所在的位置,在飞快地藏入人群的同时,潜意识里又盼望着那个穿着绿袍的高高身影出现。可是,自从她逃离后,至今也没见到过丁冶,也不曾听到过他的任何事。
到暮春时分,她口袋里有了五两银子。她的化妆品本来有限,这段时间又消耗得厉害,转眼就会使用殆尽。她的妆容有一半功劳是化妆品的质量,如果换成现在世面上所卖之物,那效果会大打折扣。她考虑去买些原料,自己做。首当其冲的是眉笔,她用得再省也快秃了。其次是粉底,这个的遮瑕效果强而自然,如果改用市面上的散粉,那就真成唱大戏的了。
她在一个早晨人不多的时候前往商业区。走了一截路,她看到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商店,便走了进去。商店刚开门,伙计还在打呵欠。见到她,问有什么可帮的。她说想看看画眉的工具。伙计搬出一大盘东西。有京城的含烟墨、彩胡国的明黛石,还有一盒让她叹为观止的明明是烟灰的东西。她看中彩胡国的明黛石,一个就要三两银子。质量次之的含烟墨,一钱银子一块。最便宜的是那烟灰盒,一两银子可以买二十盒。可是用它化出来估计就是“满面尘灰烟火色”了。其他的东西,她看到有雪白铅粉,还有紫茉莉粉,另外看到珍珠粉和各色面霜。另外还有成张的胭脂。她来回逡巡良久,最后终于咬牙买了昂贵的明黛石,同时很恨自己处境如斯还恶习不改。以前她在化妆品柜台前总是这样,斗争半天,最后还是买了最可心可是也是最贵的玩意儿。幸好人家只让她买一个明黛石,说其他的都给宝熏王订了。这样她不用纠结到底买几个的问题了。剩下的钱实际也不多,她另买了一包紫茉莉粉,一包珍珠粉和一瓶蔷薇霜。然后在隔壁笔店买了一只小号硬短毛笔。
所剩无几地回到银碗寺,她开始兴致勃勃地操作起来。找了个干净碗,把紫茉莉粉、珍珠粉和面霜,又加了些吕妈给她摆弄练习的易容粉,按比例混在一起,兑了个山寨BB霜出来。她尝试着涂在脸上,果然有一点遮瑕效果,而且她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变得很气色。她根据大熙国的审美,重新调了一次,让皮肤显得更白。不知道吕妈的易容粉是用什么材料研磨而成,看来也是个神妙之物,只用来易容成什么出天花的病人太浪费了。
然后她用那毛笔沾点水从明黛石上取了些颜色,对着她化妆包上的小镜子细细地描眉,她以前练过字,对毛笔的举重若轻颇有心得,最近因为练习拳法,手劲的控制力更自如。因此她竟然可以用这眉石描出以假乱真的眉毛来。还有个原因是那彩胡国的明黛石粉质相当优秀。雨无忧自己用的口碑一流的安娜斯塔西亚眉粉也稍逊一筹。看来古代不是什么东西都差。她喜滋滋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自己在哪儿聚精会神自言自语地研究时,吕妈回来了。
吕妈问她:“你的茶心谱练得如何了?”
她说:“每天都在练。怎么了,吕妈妈?”
吕妈说:“两月后京郊有件盛事,几大江湖门派聚会打擂台,想去吗?”
雨无忧吃惊道:“吕妈妈,你是想让我参加比赛?”
吕妈呵呵笑道:“当然不是。但到时候会来很多有趣的人,你不想去看看?”
武林人士聚会?那朱婕燕北侠他们都会来。她躲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去。她连忙摇头:“我就不去了。”
吕妈眼冒精光看着她:“你学翠烟轻功,体内又有雪烧门内功,学我独门茶心谱那么得心应手,肯定是武林人士。难不成你是得罪了武林人士才躲在此地?”
她愕然地看着吕妈,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变了个人。
吕妈又说道:“不管得罪你的是不是武林人士,我可以肯定是个男人。你学了我派武功,就要与天下男人为敌。你跟我学了一丝功夫,就是我的传人。以后的事,由不得你了。”
雨无忧实在是转不过弯来,手中的BB霜瓶子啪掉到地上,摔成几块,白色的膏状物体滩在地上,象堆泥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