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间,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位于扬子江南岸的金陵城更是繁华无比。麒麟街是金陵城最为繁华的街道,每逢集市,到处都是穿着绫罗绸缎的富贵人出没,周遭商铺也是极尽吆喝之能事。
卖绸缎布料的绸缎庄摆出上好的真丝镶金富贵牡丹花样,红的牡丹富丽堂皇,白的牡丹纯洁高贵,配上滚边的金线,外加几只吉祥华丽的五彩鹊鸟,真真是繁花似锦,美不甚收。
往南走就会看到并排的插着古朴旗帜的茶楼酒肆,风过处柳花飘落活着美酒清茶的味道香气四溢。品茶人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紫檀竹林七贤茶具,喝酒的唤吴姬作陪添酒,真是闲散与豪情同在,雅致与美人齐飞。看看周围,暮春天气,市井的各式买卖交易正浓,贩夫走卒个个荣光焕发,你要价几何,我还你几何,你再添点,我再加点,你买我卖,一片繁荣。
那些孩童,大抵是官宦家的孩童,身着大红洋缎金绣文大褂,外加灰鼠皮毛领坎肩,项颈上挂一件金质平安锁,眉眼稚嫩又不乏平民子女身上所没有的高人一等的贵气。孩童身边的大人自不必说,想来必是这金陵城里大户人家有身份的丫髻,打扮的清秀可人,行动落落大方,眉眼喜人,心里自然是要比旁人优越些。
再往南走就是朱雀门了,出了朱雀门就是外城了,正经是普通人住的地方了,不出朱雀门往右拐就是明德巷,明德巷旧名又唤着丞相街,往前说就是前朝嘉靖朝宰相发迹前在金陵的府第,这自不必说。现在住着的是户部尚书张玉书一家。
从麒麟街道下朱雀门往右拐,过一个大牌坊,此坊阔八米有余,进深三米多,高有九米,气势恢宏,近楼的栏心板镌有精致的图案,梢间横坊各刻三攒斗拱,搂刻通明,下有高浮雕狮子滚球飘带纹饰的月梁。四柱的嗓墩,安放在较高的台基上。
整座牌坊典雅厚重,远远望去似乎给人一种震慑的感觉,细看周围,青山环绕,外加南门外的护城河清泉河水,肃穆中带着吉祥。抬头看中间匾额:上书厚德永传四个大楷书,一看旁边苍劲有力的提拔才知道是顺治朝的一品尚书李名扬所书。想来的却是风水宝地,如此多的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就是与别的地方不同。
过了牌坊就是张府,再往前走五六十丈就到了。历来此府第都是金陵城中的翘楚,走到跟前见朱红色大门打开,门外侍卫森严,出出近近的人鲜有,门上匾额上正楷书张府二字,底下镌刻着鎏金楷书董其昌书几个大字。想来主人喜欢结交文人墨客也未可知。
前儿听说督学佥事张九征病逝,其子户部尚书张玉书停职丁忧,康熙帝还内阁学士前来主祭,当真是器重。话说此次张家丁忧,金陵城上下有头有脸的的都去吊唁了张老太爷,丧葬费用各色尽出自宫中,宫里有话,张玉书年轻有为,博学多才,慎谨效忠,如今其父亲去世,自当好好治丧,不必有所顾忌。此话一出,合府一片鼎沸,都想着宫中恩赐,前途大好。
近日已是三月三日,离张家治丧以过去了一月有余,府中前些日子的忙绿辛苦早已一扫而光,春光明媚,艳阳高照,府中各处一片春景。
畅春园是张家最大的园子,里面共有四个阁子。分别是流岚阁,映日阁,浅秋阁和寄梅阁。各处有各处的好处,就流岚阁而言,张府背靠金山,面临扬子江,初春时节,山中雾气弥漫,岚烟飘渺,降临流岚阁,阁内位置较低,慢慢积下流岚,许久不能散去,在此可以品味雾霭鎏蓝,缠绵依恋的滋味。加上山上采集的数盆名贵蕙兰品评,更显弥足珍贵,主人气质。余下几个园子因离山近,鲜有人去,便不多说。
这日,张玉书料理玩家父的后事,诸事停妥之后便来到家母张老太太刘氏的卧房请安。“母亲近日可好?近日父亲的事情耽搁了就没能来给你老人家请安,母亲大人不会怪我吧?”张玉书拉着刘氏的手说道。只见刘氏身体微恙,躺在红木雕花床上,见儿子来请安便叫丫髻拿了靠垫,起身靠在床头。“劳儿挂念,我好着呢,只是。。哎,不说了,如今你父亲去了,你是家里的长子,要好好操持这个家,我是老了,不中用了。”说罢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怎的话?母亲是张家的福星,定要活到百岁”张玉书拿着手绢帮刘氏擦眼泪,神情哀伤。“近日,玉簪还好?刘氏问。“簪儿还好,母亲大人自己要好好保养身子,簪儿也挂念着你,说是等天暖和了和你一块玩呢”张玉书答道。“还是玉簪董事,这么多的孩儿,我就是喜欢她,人又乖巧,模样还好,将来定指望你给她做主,许个好人家”刘氏叮嘱道。“那是自然,我的闺女,当然得找个好婆家了,玉簪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张玉书若有所思。“我的儿,好了,玉书,我乏了,明儿再来看我吧。刘氏道。“母亲,你好好保养身体,青儿,好好照顾老太太”说罢就出了刘氏卧房。
信步走下回廊便出了刘氏的起居之处来到后院。后院是女儿玉簪的闺房,共有三间,靠近里间的是书房,外间的则是丫髻碧儿的房间,中间的便是玉簪歇息的房间。
一进门便看见栏杆上摆着几盆春兰,叶子碧绿欲滴,白色泛青的带着点朱砂的花朵儿无比娇艳。打开帘子看见玉簪的丫髻碧儿。一袭浅绿色绸缎开襟长袍,毛领滚边,袍子上绣着大朵的蔷薇花,见老爷张玉书来了。便请安道“老爷吉祥,小姐,老爷老了,”只见碧儿放下手中的针线,往里间跑。“慌什么,谁来了,大惊小怪的,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慌里慌张的,成什么了!”玉簪一边教训丫髻一边放下手中的毛笔。“玉簪,怎么,倒忘了爹爹,好几日不见你给爹爹我请安呢?”张玉书一面说话一面往里走了。
“爹爹,是你啊,难怪碧儿那个死丫髻慌里慌张的,是女儿不好,有好几日没给爹爹请安了,该打!”玉簪忙跪下请安解释道。“近日事情忙些,你前儿还去请安我知道,只是我忙着你爷爷繁荣丧事你也没见着我,都怪我。”说着,揽过玉簪的胳膊靠在自己的肩膀说。“爹爹,你看我的字有没有长进?”玉簪拉过张玉书去看自己写的字“恩,不错,写的老道有力,端正正直,不错,有长进”说着摸了摸玉簪的头。接着又说“玉簪,好好练字,还有抽时间也多做做女红,我瞧壁丫头不错懂事想必女红做的也好,你和她多学学,遂叮咛道。看着玉簪白皙温润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深不可测,黛青的眉毛写满了心事。“簪儿,你长大了,都这么高了,”拉过玉簪的手道。“爹爹,我永远是你的女儿,爹爹,长大了我也要养家,就不要爹爹这么辛苦了。”玉簪喃喃道。张玉书婆娑着女儿的乌发,不觉流下泪来。
玉簪是张玉书的小女儿,也是正室叶氏唯一的女儿。大儿子张遗少几年前去世了,母亲叶氏因丧子悲痛万分,也去世了。留下玉簪唯一的嫡亲。
想到这里,张玉书更是伤心欲绝,把前些日子父亲大人的离去一起加了进来,想到父亲离世,小女年幼,母亲抱恙,除去叶氏,剩下的几房妻妾生养的都是女儿家,不觉心中悲凉,自知没了依靠,更觉如刀枪刺骨恨不能同叶氏同去。但又想到如今得朝庭器重,封了尚书,便忍住眼泪,平复了心情。
“玉簪,你是你娘亲唯一的希望,也是爹爹的希望,你要好好用功,为父不愿你能像男人一样求得功名,只希望你好好珍重自己,找个爱你恋你的人。”张玉书哽咽道。“爹爹,我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不嫁人”玉簪哭泣道。“傻丫头,好了,爹爹去了,外间小厮说有大人传我有事,你好好歇着,记得常给父亲请安.”说着便出了后院,往前殿走去。
穿过后院葫芦行门洞,走上回廊,路过老太太刘氏的北房的左间,然后沿着西厢房的门廊,大概有二十多丈远就来到了正殿,正殿有三间。左边是会客的地方,中间一间是供奉张家祖先的祖堂,右间则是平时歇脚的卧榻,也算是老爷的书房了。
张玉书随着小厮来到会英堂,见原来是河道总督顾留芳。便拱手作揖“顾大人,别来无恙,今人可得闲莅临敝府。”只见风流倜傥,荣光焕发无比威武的顾留芳笑道“张尚书,真是折煞我了,谁不知道尚书大人你文采风流,又得皇上赏识,人中宰相你可指日可待啊”顾留芳说着又拜了张玉书几回。
“言中了,顾兄,你我都是吃朝廷俸禄的,应当鼎力为朝廷效忠,功名利禄自当是过眼云烟,能为朝廷分忧才是你我的分内之事啊,你说,是吧?”说毕,让丫髻上茶,聊了起来。
“张兄,此次前来贵府是有要事相告,”顾道。“请说”“前儿听人说京城革了八王的爵位,贬为庶人,他的同党也被抄了家,其中就有原金陵的叶家,也就是令爱母亲的娘家人”顾留芳低声道。“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是因为叶中良吗?他是八爷的心腹啊”叹道。“正是他,不过听说皇上开恩,念叶家对朝廷有功,特意赦免叶中良死罪,只是家产全入官了。”顾叹道。“如此甚好,可我竟全然不知,真是罪过啊。”张捶打着桌子,气急自责却又无可奈何。
“哎,可怜了叶家,想起往日妻子叶氏何等荣耀尊贵的身份,如今岳母一家身陷囹圄,自己却无能为力,无不悲愤万分。“前儿只忙着自己父亲的事情,却不知叶家竟遭如此大难,让我怎么好过啊!”张玉书万分痛苦道。“顾兄,不必难过,我只是具实相告,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叶家好歹人在,只是那些身外俗物没了,还可以再重新来过,你我也不都是白手起家,到了今天这个位置的。好了,我告辞了,最近修江堤忙得紧,改日再来拜访了,”说毕,便打发随从离了张府。
真是世事无常,想当初叶家是多么的尊贵。叶中良是当朝的宰相,其父是康熙朝的大武将,镇守着西北,被康熙封为镇远大将军,祖父是顺治朝的翰林,也是康熙皇帝的教习先生。三代都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为何落得如此下场,真叫人唏嘘不已啊。张玉书想着这些,又想起当年初见怜儿的情景,无不落泪,自是一宿未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