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容满面,声音热情,仿佛老朋友见面寒暄,给人如沐春风之感;鲁雨建没理他,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脸上挂着一层厚厚的寒霜。
果然不出君天行所料,刘政委的第一念头就是息事宁人,他无奈地看了一眼鲁雨建,硬挤出几丝笑容,对那人说道:“你是……?”
“您就是刘政委吧?我姓王,王满堂,无名小卒,承蒙几个朋友关照,开了这家会馆,混口饭吃!手下人不懂事,让鲁旅长受委屈了,满堂我认打认罚,还请刘政委多美言几句,请鲁旅长息怒!”
那人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丝毫不以为意,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地向刘汉翔伸出了双手,用力握了握;说话的同时,向大厅左侧的墙壁看了看。那儿挂着几幅字画,落款无一不是大师级人物;还有一幅合影,左侧是他,右侧是一年轻人,中间竟然是某位领导人!
原来是个帮闲!
君天行听他绵里藏针,心中冷笑不止,便阴阳怪气地说道:“无名小卒能开这么大的会所?你那几个朋友可真够意思的啊!”
王满堂养气功夫颇是到家,只是看了君天行一眼,脸上的笑容不变。
在京城生活着这么一群人,大多没什么背景,也没有雄厚的资本,有的只是敏锐的眼力、机灵的头脑、一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三寸不烂之舌和唾面自干的脸皮,主要工作就是帮某些大人物或大人物的子女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们自己呢,拉大旗作虎皮,从中获取一些有形无形的好处。
这类人的统称叫帮闲。王满堂就是其中一员。
王满堂是老京城,俗称生长在皇城根底下的那一群。父母是下岗工人,他从小混迹于市井之间,打漂儿,拍婆子、替发小平事儿,丰富多彩的经历让他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和一条灿莲之舌,因为嘴皮子利索、脑子活络,人送外号“堂哥儿”。
他的发迹缘于一场病,那年他十九岁,突发阑尾炎住进了医院;他言语风趣,很快就与医生护士打成了一片,在医院就跟自己家是的,任意出入。一天,他闲的蛋疼到处瞎溜达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名同龄人住在单人病房,出于好奇,便上前扯闲篇,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朋友。后来他才知道,此人是京城某领导的独生子。出院之后,此人交代他办了几件事,他都处理的非常恰当,慢慢的,他就成了此人的帮闲。后来,此人父亲进入中央,王满堂作为此人在京城的代言,自是水涨船高。
合影中的另外两人就是此人和此人的父亲!
君天行对王满堂的敌意并不冤枉,王满堂帮那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压服一对苦命的父母。
那人的命运与王满堂比起来,根本就是云泥之别。二人认识的时候,王满堂盲流一名,那人却是京城某高校的大学生。那人交了一名同校大学生女友,后来移情别恋,女学生便爬上校图书馆顶楼以死相逼;那人原以为女学生只是做戏,没有理会,岂料她真的从顶楼一跃而下,在图书馆前的大理石地面上,用鲜血为这段孽缘和自己的生命画上了句号。女学生死了,她父母找到学校,找到了那人。
那人的父亲,京城某官员,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痛打那人一顿之后把他安排进了医院,不许任何人跟他联系;如果不是王满堂在医院混的跟自己家一样熟,他根本就进不了单人病房区域,根本就没机会跟那人相识!
这一切不得不说是机缘巧合。
王满堂得知此事,自觉这是一个机遇,想都没想就拍着胸脯向那人保证——“全交给我了,你就放心吧!”
他先是找了道儿上的兄弟日夜骚扰,然后一手拿钱,诱之以利,一手拿刀,以势相逼,最终迫使那对儿不幸的父母接受了私了的建议——女大学生的母亲当时就疯了!
经此一事,王满堂的表现获得了那人的认可。可以说,王满堂今时今日的富贵,全是用那些不幸人的血和泪换取的!
王满堂做了这么多年的帮闲,眼界极高,君天行不过是个小小的一毛三,哪进的了他的法眼?别说君天行,就是鲁雨建,他也没放在心上!
刘汉翔见君天行贸然插话,还隐隐有挑衅之意,十分不满,瞪了他一眼,示意闭嘴,微笑着对王满堂说道:“鲁旅长心性豁达,怎么可能会计较?”——他的任务虽然是和稀泥,但却不能为了和稀泥而打了部队的脸,否则,他将在86旅威信扫地;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咄咄逼人地说道——“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华夏实行的是军政分家。鲁雨建职务旅长,军衔上校,若与地方对比,相当于副厅;如果转业,一般都要降半级,那也就是处长——王满堂靠山的父亲是副国,靠山本身就是正厅,他怎么可能把一个小小的处长放在心上?他先前的热情也只不过是因为枪杆子罢了!这群丘八要是横起来,那可是无法无天!
现在,他听刘汉翔要“一个解释”,脸上笑容不变,眼里却寒光一闪;他向身后看了一眼,地中海挣脱侍应生的搀扶,大声说道:“老板,他打坏了我们的东西不赔……”
地中海话未说完,王满堂就“啪”的给了他一个嘴巴,厉声喝斥道:“混蛋!瞎了你的狗眼!鲁旅长是什么身份?是咱们的贵宾!滚!明天就去扫厕所!”
骂完地中海,他转身笑盈盈地面对刘汉翔,遗憾地说道:“刘政委,是我驭下无方,扫了鲁旅长的雅兴!这两张白金会员卡,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两位到这里,一律免单!”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客人立即交头接耳起来。他们被特训营战士赶到角落里本来就心有怨气,此时听到这番话,便遮遮掩掩地对鲁雨建等人指指点点。
“这……”
刘汉翔脸皮薄,耳听众人窃窃私语,登时臊的脸红脖子粗,埋怨地看了鲁雨建一眼,为难地说道。
真的?!
太出乎意料了!
张强他们都傻眼了,愣愣地瞪着王满堂。倒不是说他们恼羞成怒,而是恨王满堂小题大做——打碎一个东西才多少钱?把人扣下,至于的吗?!
不愧是帮闲,嘴皮子就是利索!地中海说的是真是假暂且不提,但王满堂这番表演已经把理占了个十足——你们无理在先,我不但不追究,还笑脸相迎、送上厚礼,你们若是再说什么别的,可就是无理取闹了!
君天行在心里暗赞了一句王满堂机灵,又隐隐生出几分怀疑来。他虽对鲁雨建了解不多,但知道他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主儿,依照他平日的举止行为来看,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如此想着,他扫了一眼鲁雨建,正看到鲁雨建脸色通红,鼻翼像两只翅膀似的不断翻动,眼睛都快瞪成三角形了,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嘴巴半张,几欲吃人!
“放屁!”
果不其然,鲁雨建破口大骂道:“老子打碎了一只玻璃杯,结账的时候问该赔多少钱,你们前台却******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十!我说五十宰客啊,就这孙子……”——他一指地中海——“抬手就把那个花瓶扔到地上,说是我打碎的,要八万!妈的!现在还敢诬陷老子,你真以为老子是聋子啊?!你当老子的枪是泥捏的啊?!”
“胡扯!当时你打碎花瓶,大家都看到了,你们说是不是?”
地中海冷笑着向身后的侍应生问道。侍应生们互相对视一眼,大部分都低下了头,低声答“是”,少数几个大声回喊——“我们都亲眼看见了!”
“麻辣隔壁的!你们还讲不讲良心?我……我******毙了你们!”
鲁雨建气的双目充血,脸上肌肉抖动。他说着就往腰里摸,一摸之下,空无一物,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便装,转身就去夺张强手里的微冲,把地中海等人吓的哇哇乱叫,抱头鼠窜。
张强见鲁雨建气昏了头,哪敢把枪给他?二人便争夺起来;刘汉翔也吓了一跳,连声呼喊,要鲁雨建冷静。
面对众人的慌乱,王满堂却是镇定无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目光中甚至有一丝戏谑。过了一会儿,他右手握拳,堵在嘴上,轻咳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刘政委,您看……”
好一招倒打一耙!
君天行此时已经断定,必是地中海撒谎无疑!
王满堂不愧是帮闲,油滑无比!他不等地中海说完就制止了——如果地中海说的是实情,他摆出低姿态给足了鲁雨建面子,鲁雨建被关起来的这个亏那就吃定了,连后账都没法找,不但如此,还得领他帮忙掩饰的情;如果地中海在撒谎,他完全可以说自己被蒙敝了,但先前低姿态已经摆出来了,对地中海也作了惩罚,鲁雨建再不甘也说不出什么。现在鲁雨建要动枪,了解真相的知道这是他受辱气不过,才要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还自己清白,但落在别人眼里却是恼羞成怒的表现!
他现在对刘汉翔说出“公婆之争”,如果事情不出意外,刘汉翔必然羞的拉着鲁雨建调头就走!
进可攻,退可守,端的是好算计!
但是,这些都是建立在“不出意外”的基础之上的,他君天行就是这个“意外”——
“停!”
君天行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
这一嗓子突兀至极,如同晨钟暮鼓,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停止动作看向他。
君天行咳嗽一声,指着大厅四角的摄像头说道:“那不是有摄像头吗?是不是旅长打碎的花瓶,调出录像,一看便知!”
听到这句话,众人表现各异——
戚维辰等人自是不相信鲁雨建会无理取闹,眼睛顿时一亮;刘汉翔狠狠地瞪了君天行一眼,暗恼他多事,难道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大?
地中海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王满堂眉头微皱,脸色沉了下来,眯着眼睛盯着君天行,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印在脑海里。
“对,调录像!”
鲁雨建大声说道。
十五分钟之后,监控录像便通过大厅里巨大的液晶显示器播放了出来——果然是地中海带着满脸不屑的笑容轻飘飘地把花瓶扔到了地上!
“刘政委,实在是不好意思,我驭下无方,竟然胆敢撒谎!幸好这位小兄弟机灵过人,否则,咱们军民鱼水情的大好‘和谐’局面就险些被这种败类破坏了啊!……你不用干了,马上给老子滚!”
王满堂前半句是微笑着对刘汉翔说的,后半句却是凶神恶煞对喝斥地中海。
他这话说的精巧无比,既道了歉,又暗暗点出现在是“和谐”社会,鲁雨建若是大闹一通,那影响对谁都不好;最后还使了一招舍车保帅,算是给鲁雨建出了一口气!
当即立断,是个人物!
君天行再次暗赞一声,但他怎么可能就此放过王满堂?他眼见刘汉翔满脸苦笑摇着头就要向鲁雨建求情,连忙大声说道:“你说的倒轻巧,一句驭下无方事情就了了?我们旅长就被你们白白关洁具间了?”
直到此时,刘汉翔想的还是息事宁人,耳听君天行不依不饶,破坏“和谐”,他眉头都快拧成了一团了;但君天行不管他,自顾自地对鲁雨建说道:“旅长,看他们这模样,这勾当做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肯定有不少人都让他们坑过!咱们军队,是人民的军队,岂能让他们无法无天、肆意妄为?那是对人民的不负责任!我建议,这家黑店,砸了它!省得它再坑人!”
“你……你闭嘴!”
刘汉翔被这一席话惊的眼睛瞪的好像两颗剥了皮的鸡蛋,气极败坏地喝斥道。
“不许砸……”
王满堂吓了一跳,连声说道。
鲁雨建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睁开双眼,两眼之间,一道寒芒划过,如同一条假寐的猛虎听到了猎物的声音,大声说道——
“清人,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