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棠呆呆的望着车窗外,她已经在千日楼住了将近三日有余了,但冼夫人的车队却迟迟没有再动身。听说冼夫人最近忧烦焦躁,颇有不适,萧棠本想亲自前去探望,却被冼夫人的贴身侍女婉言谢绝的拦了回来。
这几天,就算萧棠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也知道最近出入千日楼的马车突然多了很多,冼夫人的护卫人数已经超出了三倍不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整个千日楼都处在极度的警戒和压抑之中。就连一向活泼爱动的小桃在这种明晃如刀锋的气氛下消停了不少。
萧棠叹了一口气,内心的烦闷却被车窗外热闹的人声消去了不少。天下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要借助冼夫人的力量前去长安,那么也不得不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了。谁也没有办法去预测今后的事,过好眼下才是最为重要的,难道要为了惶惶不可预知的事而放弃人生的乐趣?此时,萧棠那微微上勾的嘴角却已是有了隐隐的笑意。
小桃看了看脸色霁然开朗的萧棠,心中无限欣喜。小娘子整日闷闷不乐,出来走走果然是好的。
车子转过一个街口,一阵清冽甘甜的香味便扑面而来,抬眼望去,不远处一个斜插着的酒字小旗正迎风招展。萧棠眼睛唰的一亮,口中的唾液便开始蠕动起来,心中的最后一抹忧虑也仿佛烟消云散了。要说她自从来到这西梁后,迷上了什么东西的话,非这桃花酿莫属了。
桃花酿入口清甜纯正、甘香迷人,回味之时更是余韵悠长、缠绵唇齿,令人欲罢不能。更绝的是,桃花酿虽为酒水,但却总弥漫着一股桃花的淡淡的香气,虽淡却丝丝缕缕入人心肺,使人神清气爽。此酒极受贵女娇娇们的追捧,连君子士人都对此酒极其赞赏。幸亏隋朝民风开放,又因战乱影响,世人多豪放不羁,因此女子饮酒也并非怪事。
萧棠站在酒肆前,举步欲入内,刚刚跨进门槛,便听见一阵高昂的歌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去日苦多……”那声音有着说不尽的豪迈壮阔与放荡不羁,却又带着微微的喑哑与苍凉。仿佛是无边孤寂的大海偶然激起的浪花,又仿佛是苍凉空寂的夜空突然爆发的惊雷与闪电。
萧棠呆了呆,朝前望去。便见那狭窄的酒肆中此时正拥拥挤挤的坐满了剑客,旁边散布着一些穿着短打的粗壮汉子。这些剑客大多身穿着布衣麻服,虽无补缀之处,但却是陈旧无光,有些甚至布满了点点的油渍。萧棠有些了然,这些都是处在社会边缘的剑客,做不了贵人们的门客,生活往往拮据而窘迫、郁郁而不得志。
此时这群剑客正神情激昂的高声唱和着,歌声婉转之处有着一股让人热血澎湃的力量。
萧棠凝神细看,那群剑客中间正坐着一位身穿青衣的二十几岁的青年。他五官端方秀丽,皮肤白净,神色温和,眼睛中却透着无尽的洒脱,举止中是一片的倜傥风流、自在不羁。那一角青色衣衫和腰间的玉酒壶在这个狭仄逼人的酒肆中显得无比的与众不同。那双修长的手此时正执着双筷敲着桌上的酒碗,唱到兴起处,那青年便自得的摇头晃脑起来,高高扬起的眉毛有着掩不住的放旷形骸。那一刻,萧棠仿佛看见了竹林打铁、傲世权贵的嵇康,仿佛看见了贵妃研磨、力士脱靴、自在逍遥的太白,仿佛听见了骏马奔驰的声音,体会到了仗剑天涯的豪情。
萧棠有些呆怔怔的,直到那些剑客散去还未回过神来。望着那个拓然而行的青色人影,话便脱口而出:“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晚来薄暮歇,能饮一杯无?”
话一出口,前方那青色的身影便是一顿,回过头来看向萧棠。萧棠此时也是暗暗吃惊,不知道是那虽然豪放傲然却有些孤寂萧索的背影触动了心弦,还是那激情盎然的歌声也让她深入其境,竟抛弃了以往低调处事的原则,以一个女子的身份邀请一个陌生男子饮酒。
萧棠的脸有些红,但说出去的话此时显然是不能收回了。那青衣男子朝着萧棠便是一笑,眼角的细纹微微弯起,仿佛看到了面纱下萧棠那些许的尴尬。这个笑容干净温和、俊朗明媚,极易让人产生好感。这是一个爱笑的男子。
“天色已有些晚了,某就不劳动小娘子了,多谢小娘子的好意。他日若有缘相见,某定从约。”那青衣男子笑着说完,便朝着萧棠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微风轻轻吹拂而来,送来远处那男子的轻喃:“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好句,好句……”
萧棠静静的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逛了大半个邺郡,买了一大堆的东西。萧棠因为刚到邺郡,很多东西都紧缺,这次出来,也是为萧棠置办行装。
走到成衣铺子的时候,萧棠刚和掌柜谈妥了衣服的价钱与样式,便听见身后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请问,是小棠娘子吗?”萧棠一惊,转过身去,便见一个穿着绿色长裙、梳着双丫髻的俏丽女子正满带着疑惑望着自己和小桃。
萧棠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想不到在邺郡竟还能碰见故人。这个俏丽女子,却正是萧云的贴身侍女绿袖。
绿袖见萧棠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后,便满脸的惊喜:“娘子请稍等,我家郡主正在不远处的马车上。经年不见,我家郡主再见娘子定然欣喜。”说完后,绿袖也不管萧棠的反应,便急匆匆的向外跑去。
不一会儿,一个艳丽的红色身影便向着萧棠猛扑过来,还不待小桃惊叫出声,一张雪艳娇话般的脸便露了出来。萧棠微笑着看着这个艳丽飞扬一如往昔的女子,心中有着微微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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