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棠呆呆的仰望着天空,落日的余晖把她的背影拖得长长的,带了点孤独的萧肃和淡淡的悲凉。
晚霞把整个天空映衬得仿佛全拢在了淡红色的薄纱下,伴着袅袅的炊烟和陌头新发的柳芽,一股来自于乡野田间的悠远味道便弥漫其间了,但那个孤独的小小背影却像遗世独立的孤鸿般,孤傲却又惹人心怜。
徐氏眉头一蹙,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张珂轻叹:“哎,娘子还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这可怎么好?”她抬头看了一下神思忧虑的夫君,轻劝道“要不,就由妇亲自去向皇后娘娘禀明情况,这样也好……”话还没说完,张珂便轻斥道:“你懂什么?听说,朝旭宫的皇后娘娘刚刚又诞得皇儿,此时……,哎,算了吧。”他又抬头望了望萧棠,终是长叹一声:“走吧。”徐氏望了望张珂,欲言又止,但这终归不是自己这个妇道人家该说的。
萧棠拍拍身上的灰,看了看沉入天际的夕阳。得赶紧回去了,不然小桃又该念叨自己了,奶娘也该着急了。想到这儿,萧棠扯扯嘴角,那缕苦涩却怎么也遮掩不掉,穿越到这里三年,和自己亲近的也只有这两个人了,自己像个包袱一样被扔来扔去,连本尊的爹娘都没见过,害的奶娘和小桃总是担惊受怕,奶娘为此还为自己掉了不少眼泪,萧棠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害得小桃还有奶娘跟着自己受累,心里总是酸酸的,却又泛着暖暖的疼。
穿过游廊,走过雕花门,就是萧棠现在住的屋子了。房子略略低矮,那种白墙黑瓦带着古朴的祥和宁静,仿佛镌刻着千年的庄重大气,像个慈祥的老人一样静静凝望着周围的一切。
“公主,你可回来了,教奴好找,要是出事了可怎生得了?”萧棠还没进门,从大门转角处便走出了一个俏丽的女子。如鸦双鬓,弯弯柳眉,大大的杏眼里满是焦急,绯红的脸颊像是饱满多汁的蜜桃,带着青春女子特有的芬芳。“你急什么?这是在舅舅院子里,能出什么事?”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萧棠不由失笑,小桃对她小心的也太过了,“还有,以后可别再叫我公主了。”小桃走近,正细细打量萧棠的衣饰时,突然听到这软糯稚嫩却故作严肃的童音时,扑哧一笑,脱口便道:“娘子本就是公主,奴这样也是怕徐氏……”话未说完,小桃便自觉失言,立刻住口,小心的打量了一番萧棠的脸色,见萧棠并无异色后才松了口气。萧棠自嘲的笑笑,是啊,自己是公主,还是西梁孝明帝萧岿和皇后张氏的女儿,那个嫁给了隋朝末位帝皇杨广、历经六位君主的萧皇后。
萧棠进门时,奶娘正跪坐在小几前,小几上摆着一碟子樱桃馅的毕罗和芝麻胡饼。奶娘王氏生得眉眼平常,但肌肤白润,一张圆圆的脸总是微微的笑着,眼角的细纹常常弯成了一个讨喜的月牙,让人心生好感。“娘子,这是奴为你准备的,快尝尝吧。”奶娘王氏冲着萧棠笑吟吟的说完,转头便看到了满脸是汗的小桃,脸上的笑意便有些凝滞:“阿桃,怎么去了这么久?娘子身边没人怎么行?”小桃低头躬身,慌乱的瞥了一眼王氏,小脸一片通红:“诺,奴、奴知道了……”,萧棠无奈的摇摇头,小桃在自己面前总是伶俐可人的,到了奶娘王氏面前却总有些唯唯诺诺的。说起来,这两个人都是张皇后当年指给尚在襁褓的自己的,小桃聪明伶俐、俏丽可人,奶娘王氏严谨细心、忠心可靠、礼仪周全,可见张皇后对这个自幼被送出宫的女儿还是心存了怜惜的,萧棠微微叹息。
掌灯的时候,奶娘有些犹豫的望了望坐在铜镜前的俏丽身影,自从萧岌去世后,小主子便开始不爱说话,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来到岐山县张珂家时,也总是呆呆的不爱说话,除了自己和小桃能和小主子说上几句话外,其他的人小主子是一概不理的。已经五天了,小主子还没和张珂夫妇说上一句话呢,虽说是公主,但如今……。王氏有些怜惜的望了望那个只有五岁的小小女童,小主子年岁虽小,却十分聪明伶俐,要是个平常贵族家的女儿,定也是个被捧在手心上的娇娇吧。
萧棠望了望面露难色的奶娘王氏,心下了然,她不愿奶娘为着自己为难。转头对着小桃吩咐道:“说起来我还没有去拜见过舅舅和舅母呢。”话音刚落,小桃和王氏脸上便是一喜。奶娘上前摸摸萧棠的手,俯身对着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娘子真是个懂事理的,这可好,这可好。”看着萧棠明亮清澈的眼睛,眼角却开始变得有点干涩。萧棠看着为自己伤感的奶娘,心下胀胀的有点疼、也有点暖,至少自己身边还有奶娘和小桃,虽然那个疼爱自己的远族堂叔已逝,但自己也应该好好活着吧。想起了那个总是对着她微微而笑得堂叔,他总喜欢拿了各式各样的糖果来看她,温和的抚着她的头说话,最初穿越的恐惧和无望便是由这个温和的男子替她一点点抚平……,想到这儿,萧棠觉得有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疼痛却不能出声,看着正退出去的奶娘和小桃,现在,自己至少也要为了这两个关心自己的人坚强起来啊,如果没有自己,他们要怎么活?奴仆都是依附主人而生的,失去了主人的奴仆只能去当流民。萧棠枕着青布花枕,闻着被子中散发的皂荚香气,酣睡而去。明天,应该是美好的一天吧。
第二天一大早,睡眼惺忪的萧棠便被小桃推醒了。小桃帮萧棠换上鹅黄的短襦小袖,下着浅绿长裙,配上桃粉的裙腰和一个精致的璎珞,再梳了两个小小的总角,一个眉目如画,精致异常的小女孩便灵动的出现在了小桃眼前。小桃微微晃神,小主子如此小的年纪便已有惑神之姿,长大还不知是怎样的倾城之色。萧棠却浑然不觉般正摆弄着那个精致的璎珞。用过早膳后,小桃带着萧棠走到正堂时,张珂和徐氏已在那儿等候了。张珂现年刚刚四十出头,皮肤黝黑,身材健壮,浓眉大眼,颇有憨厚之态,而那徐氏穿着一件青色的大襟右衽交领子,衣服虽朴素,却不见乡野农妇的笨拙与粗笨,倒颇见几分飘逸婉约之姿,加之眉眼秀丽,举止颇为娴雅,令人观之可亲。张珂年近四旬,膝下已有三子,却从未得个女儿,一直引以为憾,突见这个精致可爱的小女娃娃,便心生欢喜,又怜她虽为公主,却不能享受富贵、流落民间,更加怜惜。萧棠打量张珂夫妇,也不过是一息之间,她正欲下身见礼,却被徐氏一把拉进了怀里:“小娘子无需多礼,你住进来已有五日,不知吃的可好?睡得可好……”话音未落,张珂插嘴说道:“你看你,一见小娘子的面便成了这样,问那么多可叫小娘子怎么回答?”听完夫君的话,徐氏也觉自己逾越了,讪讪的对着张珂:“妇逾矩了,妇逾矩了……”,但抱着萧棠的手却怎么也舍不得放开,倒把张珂弄成个大红脸。张家众仆看着窘迫的自家阿郎和主母,忍不住捂嘴到外边窃笑起来,连小桃也笑得满脸飞霞。萧棠嘴角微翘,开口道:“舅母喜欢棠儿呢,如果舅母这有棠儿喜欢吃的玉露团,那以后棠儿就经常来看舅母可好?”听着这娇憨的语气,徐氏笑得两个酒窝越发醉人起来,“好好好,保管小娘子什么时候来,舅母这儿都有上好的玉露团。舅母叫你堂哥给你打小玩具好不好啊?”一时间,整个堂屋里都充满着一种淳朴而真挚的快乐。
回到屋里,知道萧棠和徐氏处得好,乳母王氏也很高兴,小桃更是讲得眉飞色舞:“哎,我原以为张家主母是个无知村妇,定是个刁蛮刻薄之人,不想却是个敦厚温柔、知进退礼仪、会诗书的雅人。小主子定不会受苦的。”望着那边替自己高兴的奴仆,萧棠也微微的笑了起来。说来,此时虽逢乱世,西梁弱小,但因岐山县地处偏远,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张家虽不是世家豪族,也并不是富贵簪缨之家,但勉勉强强也是个小康富足之家,徐氏温柔有礼,张珂憨厚淳朴,虽未见到三位堂哥,但想来应该不差。萧棠微微松了口气,至少目前不用为生计发愁,为自己的处境担忧,不管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乱世飘零的萧皇后,活好眼下才最重要,就算自己是那个萧皇后亦如何?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总能为自己挣出个锦绣前程。萧棠打定主意,心下大定,自萧岌去世后那种对未来的迷惘和惶恐淡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