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阑珊洞出来,从地府里已经又耽搁了两天。四个人开始快马加鞭的赶路,乘风和御乾共乘一骑。三匹马很快逼近婉约清新江南水乡。
来到泽州的当天,阴雨蒙蒙。细小如牛毛的雨滴随着温柔的风吹进人们的衣领,很快沾湿了头发和薄衫。
潇潇轻快的登上一座小桥,翩翩回头叫道:“快嘛!霍叔叔家就在前面了!”
小桥蜿蜒的前方,一袭清澈小河之后,就是霍家大院。众人脚下的湄河贯穿泽州东西,在泽州之南划分出几乎五分之一的土地,这些土地均属于霍家的私宅。
霍家大宅不同于湖谷村尚家的灰墙白瓦、田园风光。这里环绕在湄河蜿蜒而富有生机的流水中,每一处小径、每一片竹林都独具匠心。雕梁画栋都带着江南优雅的风情,透着精致和奢靡。
湄河小桥尽头有一排精致的小房子,一个门童看到有人,急急忙忙跑出来:“几位……哦,是陈小姐!陈小姐今年怎么来得这么匆忙,小姐都没准备呢。”
潇潇笑道:“去年你还在内院,今年怎么被赶到门房来了?”
那小童愁眉苦脸道:“哎,一言难尽。陈小姐快请,小的马上进去通报,这几位少侠是?”
潇潇看看:“说我来了就行了,我要见霍叔叔。”
门童安排四个人在小房子里坐下喝茶,不一会,已经过来一位内院的仆人。潇潇正着急的站在门口,急忙迎上去:“擎叔。”
霍擎是内院的二管家,霍擎亲自来,足以说明陈家在霍唐眼里的重要性。翟少棠面上就是一喜。可是霍擎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陈小姐稍安勿躁,我家三小姐马上就来。老爷在见江家的人,恐怕一时半刻抽不出时间。”
潇潇回头看看翟少棠一脸颓色,介绍道:“擎叔,这位是天下门的少门主翟少棠,此次随我来,也是为了江家之事。”
霍擎哦了一声,天下门小门小派,平素他也是没有注意过的,不过是刚才在大厅里看到了天下门的翟過,于是道:“门主正在正厅,如果翟公子……”
翟少棠惊讶的跳起来:“我爹也在?”
霍擎点点头:“翟公子需要我通报一声吗?”
翟少棠也不知道这样贸然进去合不合适,这时门外一阵珠帘响动,一个俊朗挺拔的弱冠少年走了进来。
霍擎急忙躬身见礼:“大少爷。”
来人正是霍家大少爷霍清云。霍清云自朝都之后,勤奋练武,如今白净柔弱的样子已经大为改观,瘦弱少年哪怕静静的站在哪里,也能感受到习武之人的硬气。
霍清云刚要对潇潇说些客气话,突然看到站在人群后面暗影里的一个少年。少年站在窗边,大半个身子藏在翟少棠身后,霍清云一进门,他就低下了头,看似恭敬行礼,却不曾再把头抬起来。
霍清云分开众人,惊讶道:“你是?李昭阳?!你是李少侠对不对?”
乘风在心里叹口气,慢慢抬起头:“霍公子,好久不见。”
霍清云兴奋的跑过去,抓着他的胳膊:“擎叔,这位就是救我的那位李昭阳少侠!”
霍擎才正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年,少年已经从翟少棠身后站出来,仍比翟少棠退后一步的距离,弓着身,张显着自己仆人的身份。霍擎礼貌的道谢,心里也不觉得一个天下门这等小门派的仆人有何重要。
霍清云却是真真感受到那种死里逃生的欢愉,将李昭阳视若神明。再加上潇潇的介绍,加深了对翟少棠的好感,于是五个半大的孩子很快凑到了一起。
得知翟少棠的来意后,霍清云看着霍擎:“擎叔,这件事我方便介入吗?”
霍擎道:“我认为,少爷不好插手此事。”
霍清云叹了口气,他本是清净无争的性子,只是在南家撤出对盛唐武林的镇压下,九华山一家独大,已经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联合众家族重新划分武林势力范围,而与此同时,各家的新一代继承人也已经长大,正在进行势力的争夺。在这样的环境下,霍清云贸然插手江家事务,的确是不明智的。
翟少棠腾的站起来:“你们霍家劫了我们的货,凭什么还这么理直气壮?!凭什么你们霍家、江家都要我们来当这个出头鸟?”
霍擎冷道:“天下门走我霍家淮河,却仗着江家的势拒不交付海运费,霍家扣下货并无过错。至于翟少爷所说的江、霍之争,纯属子虚乌有。”
翟少棠小脸憋的通红:“你们霍家从来不收江家的路费,那都是约定俗成的东西,怎么如今倒怪上我们天下门不守规矩?”
霍擎道:“不对的规矩自然要改,对江家在淮河上的货物征收运费是九华山上新定的规矩,你们天下门被你们江家当做问路的石头,岂可以说成我们霍家的不是?”
翟少棠听到投石问路的话,顿时火冒三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你太过分了……”
昭阳不得不站起来扶住他的肩膀,道:“天下门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违背了九华山的规矩,无论如何都是天下门的错,我们天下门愿意承担责任,赔偿欠款,我想这件事情由天下门出面并不难解决。请恕我直言,既然天下门是江家投出问路的石头,霍家必须立威的举动我们也深深理解。只是我认为,霍家想要趁机占得江家药材生意的一分利,或者说,霍家与九华山的联合目前还不是最恰当的时机,至少我所知道的那位江家二公子不会为了逼走哥哥而将霍家引入江家产业里。尚家老太爷在世,无论尚家大小姐如何决策,那位老太爷总不会掉入这么明显的陷阱。那么,无论九华山上制定了什么样的规则,江家二公子答应了什么样的条件,尚家在这段时间起到什么样的作用,霍家有什么样的后手,进行了什么样的准备。冒进都不是动荡时期最好的生存方式,自古秦时纵横之策,颇多曲折,岂是如今的霍家能看得清的?”
霍清云半张着嘴巴,又转回头看看霍擎。霍擎有些惊讶这个年轻人的一席话,不过仍旧轻笑一声:“李少侠的确伶牙俐齿,不过,少侠也说纵横之策难辨,又如何看清?”
昭阳看看翟少棠一脸希冀,心里挣扎了一下,轻声道:“听说,武林盟主李放之母,是尚氏宗亲。九华山主王霖的舅父,祖籍朔城。如此看来,似乎霍家比天下门,更像是问路的投石。霍二管家,您看呢?”昭阳每个字吐出,语气里就多了份坚定,愈来愈像东宫之主满满自信、戏谑讽刺的模样。末了,挑着眉头看着霍擎,嘴角牵起淡淡一个得体的微笑。
霍擎沉默一会:“请少爷带几位客人到茶亭稍后,老仆去请示大管家。”
霍擎疾步出去,霍清云才回过神来,惊讶的望着昭阳:“你好厉害,都让擎叔去惊动深叔了呢。”
“霍家大管家便是霍深?”昭阳也是一愣,突然想到这个霍深不就是霍云的父亲?原本以为不过是霍家哪个宗亲,原来是连霍家家主霍唐都要尊称一声兄长的大管家霍深?
昭阳深深吸口冷气,但愿这个霍深不知道他的独子是死在东宫的……
霍清云引众人到茶亭,所谓茶亭,便是花苑中最大的一处亭子。不过亭子外高悬幔帐,阶梯上数个丫鬟侍立。亭子里摆着宽大的离石桌椅,桌子上已经摆好精致的瓜果点心和上好的龙井。
众人落座,昭阳仍旧习惯的站到翟少棠身后。霍清云对翟少棠笑笑:“翟兄,茶亭小聚,不分尊卑才好尽兴。”
翟少棠笑着一摆手:“霍兄,你可不知道他。他就是这个习惯,很怕人前显着他了。”回头,“服侍你家少爷我上茅房。”
昭阳笑,躬身:“是。”
两个人走远,霍清云眨眨眼睛:“这位李少侠究竟是不是天下门的人?”
潇潇也纳闷:“我听少棠叫他乘风来着,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肯定是天下门的没错了,他还……”脸一红。
霍清云更迷茫了:“他还什么?”
一个轻轻脆脆的声音传过来:“他还向潇潇求过亲!”
潇潇脸色唰的更红了,气愤的站起来:“你个小妮子!敢取笑我!”
霍清婵提着小裙子跑过来,小脸上一脸晶莹的汗珠,撅着嘴巴笑道:“你又不同意,还脸红什么?莫非日久生情,就同意了?”
潇潇瞪大眼睛:“什么?!不许胡说!”
霍清云笑道:“看三妹这么高兴,是不是也想嫁人了?正好江家此来,也有为江家二公子求亲的打算呢。”
霍清婵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庶出的公子,我才不会嫁给他呢!”
茶亭之外,翟少棠在花丛间慢慢踱步:“乘风……嗯,我该叫你什么?”
身后的昭阳一直没动:“少棠,我……”
翟少棠回过头,认真道:“我不是要你坦白什么。说实话,有你在我身边我很安心,所以我不在乎,你利用我……”顿了顿,“可我需要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得保证,天下门的安全。”
昭阳哑然失笑,这和他与御乾说的倒是一样。这世上,人都是带着不同的秘密活下去,有些与人相干,却仍然不会猜忌相疑的人,才是兄弟。
昭阳道:“我是师门弃徒,遂不便以真名示人,当初也是阴差阳错,投得少爷门下。”想起躲鸟粪躲出一个神仙之名来,不禁面露微笑。
翟少棠也想起自己那码子丢人事儿,脸红:“倒是阴差阳错……你不愿意说就不说,我也不问,你还是我兄弟!”举起手,和昭阳紧紧握在一起。
昭阳微微向后躲,可掌心传来的暖暖的温度让他贪恋。见昭阳没动,翟少棠笑道:“我们相处半载,我还不知你的为人?无论你是谁,兄弟都是兄弟!”
昭阳道:“那兄弟,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翟少棠下巴一抬:“让我给你个身份是不是?”
昭阳点头:“这是其一,还有,我希望少爷可以圆掉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翟少棠想了想:“若是说天下门知道九华山这样的秘闻,恐怕也没人会信。”说完,看看昭阳,欲言又止。
昭阳叹息:“兄弟,别问那么多。我敢保证,我不想说的,同样也不会对天下门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
两人回到茶亭,远远的看到陈潇潇和一个小姑娘在追逐打闹,小姑娘看到连个人走进来,前一个面若冠玉、后一个玉树临风。小姑娘的眼神还是停在衣衫华贵的翟少棠身上:“你就是翟家少爷?向潇潇求亲的那个?”
霍清婵比陈潇潇年纪还小些,小脸蛋光滑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提着裙摆赤着脚,一副未经世事的清纯模样。相比之下,潇潇虽然长得娇媚,言辞动作之间,难免还是带着官家大户女儿的端庄之态。
翟少棠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看了潇潇一眼,潇潇本就气得满面通红,又见他色迷迷的望过来,勃然大怒:“谁说的?!我才不会嫁给他!”
翟少棠一愣,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强压下心中泛起的那股酸,静声道:“翟家小门小户,哪里配得上陈家小姐,少棠也不敢痴心妄想。其实少棠心中已有所属之人,若是翟家无恙,应已完婚了。”
茶亭里的人都是一愣,潇潇更是目瞪口呆:“你……我怎么不知道?”
翟少棠继续硬气地:“陈小姐未曾相问,少棠岂能随意提及。”
潇潇气得眼圈通红:“那你还……可是你……”
翟少棠躬身:“若是在下举止有令陈小姐误会之处,在下实是抱歉。”
霍清婵看不下去,一步挡在潇潇身前:“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潇潇哪里不好?你说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翟少棠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不过小门小户,才好和在下相配。”
霍清云站起来圆场:“什么大门小门,不过是流水无意,倒也不是谁的错。”
潇潇站出来:“是啊,我才不管你大门小门,我就是不喜欢你!才不会嫁给你!”
翟少棠鼻子里喘着粗气,气冲冲的吼道:“我也没想过要娶你!”
霍擎进来,笑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霍清云惊讶地:“深叔?”
霍擎身后,侍女推进来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面容很疲惫,苍白到没有血色。让昭阳一眼就联想到了冤死在东宫的霍云。
霍深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昭阳,他打量了一眼翟少棠:“小伙子,你就是天下门的少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