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正在宫中喝茶,手里拿着林秦呈报上来的奏报。礼部送奏报的人特意极其委婉隐晦的指出了林秦的名字。太子笑,他倒是不得不去见见表哥了。
想到表哥,冷笑渐渐变成暖心的幸福。家人,呵,最亲近的家人呢。
小毛子蹑手蹑脚的进了屋,看到太子吓了一跳:“妈呀!”
太子以手抚胸无语问苍天。你叫唤啥,给我吓一跳。
小毛子哆哆嗦嗦的扑通一声重重的跪下:“殿,殿,殿下!”
太子很可爱的点点头:“我听见你叫我了,不必叫三次了。”
小毛子吓的要哭出来:“奴才,奴才……”
太子接着替他说:“是太后让你过去的是吧?”
小毛子忙点头:“对对对对对。”
太子皱眉。小毛子抬头偷偷看一眼:“不是不是,殿下,是奴才想着不能让太后和殿下生隙,所以奴才先对太后汇报了,省得传来传去传没了木来的模样,到让太后误会。”
太子不置可否,他没有怀疑过小毛子,他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刀枪箭雨一起创过来的,生命早连在一起。他只是不高兴,不高兴自己最亲近的人,最亲近的却是自己的敌人。
太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原来,他终于还是当太后是敌人了?他心底的小小愤恨的种子,终于长成了仇恨的苍天大树。太后八年的照顾被无数深宫中的明刀暗箭抹杀的干干净净。八年来的一幕幕都慢慢回荡在他眼前,比如他一觉醒来发现身旁宫女冰冷的尸体,哭着跑去太后那里,可当他扑到太后怀里,太后却一把推开了他。小小的他只得孤零零的回到宫殿,将僵硬冰冷的宫女裹上厚厚的棉被,直到内务府的人来验尸收敛,不了了之。后来的他慢慢学会自己处理所有的问题,甚至屡次吃亏之后,十六岁的他终于可以听出来所有人的画外音,看得懂所有人面无表情后的脸色。
他安全的长大了,太后,究竟高不高兴呢。
小毛子不敢打扰他思考,仍跪着。看样子殿下也只是罚他跪跪而已,小毛子的心稍微安稳下来。人人都说太子仁厚,是个老好人。只有和他枪林弹雨里创过来的小毛子知道,太子仁厚是表象,他是个嫉恶如仇、恩怨分明的人,他的朋友不可以一点点的背叛,他的敌人他不会有丝毫的手软。小毛子想那南老毛子说的对,太子就是个别扭的小孩子。他的身份地位使得他的每一段友谊都来之不易,所以他比所有人都珍惜,珍惜到强制占有的程度,太子强烈的占有欲终于让不堪重负的杨怀远投入到贤王大皇子的怀抱。太子心里像是被挖了个大洞,滴滴答答的滴血,痛得他疯狂,他写信狠狠的骂了那个忘恩负义的杨怀远。然后被皇帝陛下认为气量狭小毫无容人之量,第一次对他是否适合登基称帝产生了怀疑。
小毛子抬起脸来,这个看起来是个温润和蔼的少年,其实尖锐敏感,已经伤痕累累。
太子眼角瞄到小毛子抬起脸,然后心疼怜惜同情的看了自己一眼。咿呀,你个小太监还同情起本宫来了?信不信本宫这就宰了你!太子气呼呼的撇下册子:“明儿去请林秦,说本宫要请他喝酒叙旧。”
小毛子点点头:“是。”退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孩子,这样下去,真会是一个好国君吗?
红拂楼是朝都最大的酒楼,最大的特色是铁板烧,昭阳带着小毛子早早来到二楼包间,点了几道菜。昭阳看着往来穿梭的大街,热气腾腾的小吃摊位,沿街乞讨的老伯,趾高气昂的富贵人家,憔悴的贩夫走卒,心底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总叹气。”秦儿一如既往的扛着她的大砍刀,非常不淑女的蹬蹬蹬跑上楼,此刻正气鼓鼓的看着他。
昭阳吓了一跳:“师姐?你怎么来了?”
秦儿呵呵一笑:“哟,你不是号称算无遗策吗?不知道了?”
一个高个子少年气喘吁吁的跑上来:“哎呀,累死我了。”
昭阳循声看去,那少年一手抚胸,不停的喘气。脸上跑的通红,剑眉朗目,轮廓分明,欣长如玉,一个挺拔却不怎么健硕的身材。昭阳想,看,咱们林家男人身体状况都不怎么好。
林秦也看到了他,他和小时候不太像了。小时候圆圆的小脸蛋已经变成了瘦尖的下巴,圆圆的大眼睛也长的细长,带着水润温柔的眼神。五官秀气,眉目如画。不过却有一个坚挺健美的肩膀和一个挺拔有力的腰。眉目傲然,自带着三分睥睨天下的气势。
秦儿客观现实的打断深情对望的两个人:“饿死了,有饭没?”
昭阳不好意思的朝林秦笑笑:“快进来。”
林秦跟着秦儿进去,昭阳吃惊:“你们?”继而想起了,“对哈,我差点忘了舅母是天尽的人。”
林秦笑笑:“我都是才知道。”
秦儿风卷残云的吃饭,两兄弟却默默看着饭菜食不下咽,八年未见,好像一辈子那么长。想问好多话,又不知从何问起。
两个人都只是在对方脸上找这些年来留下的痕迹。
林秦的身体不再那么单薄,虽然算不上健硕,可总算结实了些。原本嫩白得肤色也开始呈现很健康的古铜色,显然是常年劳作的结果。昭阳一如既往秀丽的像个女孩子,不过腰背挺直,举手投足倒能看出来是个练家子。
“太平行宫...”兄弟俩同时开口,尴尬的对望一眼。
昭阳笑笑:“外祖父还好?”
林秦点点头,行宫虽然艰苦,可陛下没让林家死,谁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昭阳沉默一会:“对不起。”
林秦摇头,同生共死的一家人,谈不上谁欠谁的。
昭阳抬头看看他:“能确定林家究竟...”有没有通敌吗?
林秦摇摇头:“家里什么都不清楚,太突然。不过据林家这些年的调查……”林秦顿了一下,“证据确凿。”
沉默,在所有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所有主观的猜测都是苍白无力渺小虚无的。
林秦想了想:“不过这两天我才发现有一件事很奇怪。”
昭阳惊诧:“什么?”什么疑点竟然能让你隔离八年才想起来?他差点没骂出口来,你白痴啊你。
林秦道:“我以前不知道母亲会武功,据说我母亲的武功并不弱。根据林家调查的人回来说,我母亲的死亡现场没有任何打斗过的迹象。而且,天尽是派人一直贴身守护我母亲的。”
昭阳皱眉,那么。
那么既然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保护者应该是离开了,可如果算上易秦的功夫,只能是两种解释,要么易秦束手就擒,要么是信任的人偷袭。
既然是易秦信任的人,天尽是有可能在易秦被偷袭之后发现并追击。要么……太子不敢再想。
秦儿听到这,也停了下来。看着默默无语对望的兄弟俩,气鼓鼓地:“不可能,不可能是天尽的人杀了姨母!”
林秦昭阳都没说话,也对,他们这种受过伤害的孩子都会第一反应怀疑身边最亲近的人。这样不好,我们来想一个好一点的结局,那个杀手取得易秦信任并成功杀死她后,天尽的人发现不对追击出去,两个人交手,杀手活了下来,藏匿尸体逃离。所以,除了天尽没有人知道这件血案背后还多死了一个人,而天尽也不可能将保护逐出门的女儿这件事说出来。
昭阳抬起头来和林秦对望一眼,那么天尽知道些什么?两个人同时看向秦儿。
秦儿慌张地:“我我我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林秦道:“那我就去找祖父,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秦儿大眼睛眨啊眨啊眨,突然想起来:“我记得那年是有人去了天尽找师父,然后师父就下山了,回来就带回了姨母去世的消息。然后,再没有其他了。”
“谁找师父去了?”昭阳问。
秦儿咬着筷子头使劲回忆:“男的...血腥味儿...带着剑,恩,眼睛很大,眼窝很深,很,吓人!”
秦儿说完,自己都打了个哆嗦:“我在屋子外面玩,听到他们在大喊,就进去看,那人就看了我一眼,我就被吓坏了!”
“你进去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昭阳问。
秦儿瞪大眼睛:“恩?干什么?不知道啊,我一害怕师父再让我出去,我就出去啦啊。好像那个人在指着师父的鼻子骂他。”
既然是那个人骂他祖父,自然那个人不可能再是杀害母亲的凶手。林秦失望地:“那他们说什么你也没听见吧。”
秦儿看林秦失望的样子,惭愧地:“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不过屋子里有打架的声音。然后他们吵架,声音越来越小,我就听不见了。”
林秦是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昭阳却在大脑里不停的搜索。和帼城事件有关的也就只能是朝廷的人了,不过他养在深宫,自然不太可能见到这种一线打手。
线索断了,气氛又沉默起来。
林秦突道:“我们是不是查漏了一面?”
昭阳疑道:“什么?”
“我父亲通敌,那么,敌在哪?他们接触过吗?在哪见的面?那个人是谁?”林秦被这个一直没想到的想法兴奋的脸色发红。
昭阳如醍醐灌顶,重重的点点头:“这方面我去查,不过我没有什么亲信,我只能查到一些线索头,追线只能你去。”
林秦皱眉:“自然。不过,我想出去不容易。”
昭阳笑:“不会不容易的,只要我们查到一点线索,余下的会有很多人替我们查完送上来的。”多少人在翘首期盼着他和太后战斗,所以阻拦的人,自会被更有权的人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