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街道的另一头,仰头看着房顶上,身姿恍若仙人的冯云,其温和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沉吟,他低头看了看脚下马车上,那一直延伸到醉月楼上风筝的长绳,眼中罕见流转着精光。
冯云说,应天城地处炎热地带,正午的秦淮河气压降低,周围气压上升,所以人可以被热风浮起,也可以缓缓降落下来,这一切,他不懂,但他却知道,冯云真的是对的,因为冯云真的靠一个风筝飞起来了,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乘风筝飞上天,又平安落下的人。
他的神色里除了深深的震撼,还有几许说不清的奇异之色。
随着冯云轻巧攀下楼梯,进入醉月楼中时,老鸨和众人才清醒过来,场面瞬间爆发出空前的喧嚣,所有的人都在讨论一个话题,冯云是怎么飞起来的,所有的鄙夷,所有的不屑,所有的怀疑,在冯云惊世骇俗的出场下全部烟消云散,化作无比的惊奇,更是在许多人心里都隐隐存了一个念头。
在大汉恭敬与震撼的目光中,冯云缓步上了二楼,这里已经提前布置过,所有的门窗都通透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亭楼,外面则是滚滚流过的秦淮河,浩淼无垠,水天相接,水汽朦胧充斥着天地的真璞,令人神清气爽,不自觉感念万千,文思泉涌,在此地品读妙文,美妙不可多言。
“哼,装神弄鬼!”一道不屑却隐含着嫉妒的声音自亭楼中飘出,冯云淡淡扫过去,却是杨子风双手倒背,下巴维扬地看着他,挑衅的意味很浓。
“呵呵,装神弄鬼总比欺世盗名来得好,对了,这醉月楼可不是太和楼,小心别又滚下了。”冯云略略一笑,剌剌地坐在安容的正对面,安容此刻却是一脸沉静,仿佛刚才丝毫没有注意到冯云的出场似的。
“老鸨,是不是可以将醉如星姑娘请出来,为我们安容居士先弹奏一曲?”杨子风站直了身子,在下面众多人的注视下,面色镇定自若,仪表非凡,说起话来更是中气十足。
“这个……”老鸨犯愁了,醉如星在此前就说过有事外出,今日多半是不会来了,这安容乃是应天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谁都得罪不起他。
“妈妈,弹奏一曲而已,这有何难。”正自老鸨觉得为难时,忽地,不知醉如星何时神不知鬼不觉上了亭楼,手中抱着一架七弦琴,嫣然巧笑,对冯云道了一个万福,却是将那闭着眼,气定神闲的安容直接忽略。
而后,醉如星更是直接坐在冯云身侧的案几前,葱花般的手指细捻琴弦,清脆悦耳的声音徐徐道:“今日,小女子以朋友的身份来为冯公子助兴,杨公子若想听曲,还是另请高明吧。”
醉如星不咸不淡的话却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杨子风脸上,望着下方惊奇的人群与隐约可见的偷笑,杨子风脸上火辣辣的,连闭目装从容的安容也陡然睁开老目,目中闪烁着一丝寒意,在冯云与醉如星身上扫过。
老鸨急了,这醉如星今个儿是怎么了,干嘛要得罪安容居士?
“罢了,醉如星姑娘还是歇歇吧,只怕听了你的曲,某些人更要恼羞成怒了。”冯云似笑非笑地与安容对视,眼中满满都是不屑。
醉如星会意一笑,转而提起案几上的茶壶,为冯云优雅地斟满,轻声道:“那小女子就位冯公子斟一斟茶吧。”其动作轻盈优雅,柳腰欲折,身姿绰约,举止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令楼下注意到此幕的人不禁狠狠咽了口唾沫,投向冯云的目光嫉妒不已,虽然这花魁容貌身段都被黑袍挡住,可仅从那优雅的举止,微微透露出的身段不难看出,这花魁定然是极为美丽的人儿。
“你一定要赢哦,不然,我的一百两银子就打水漂了。”醉如星将茶盏递过来,在冯云的耳边悄声道,这举动在冯云看来有几分俏皮,此女才气之外还有几分女儿的性情,但在别人看来却颇为暧昧了,尤其是杨子风,更是肚火中烧,这名闻秦淮的花魁,对他与老师都是不咸不淡,反倒对这不知来历的乡下书生如此亲热,还以朋友自居,同为文人,而且是同辈的文人,杨子风着实难以咽下这口气。
“适可而止吧,你已经给我做足面子了,再继续下去,恐怕,待会要被整个应天的男人追杀了。”冯云打趣一笑,瞥了瞥下方躁动的一大帮男人,暗暗摇头。
“呵呵,应天的男人谁不想我侍奉在他们身边呢,你倒好,我送上门来,你反倒嫌弃了。”醉如星没好气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入得杨子风与安容的耳朵。
“不知羞耻!”杨子风觉得肺快要气炸了,特别是在万众瞩目的时候,相对比之下,他杨子风与冯云的差距就显得更明显了。
醉如星美眸一闪,遮掩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意,随即,她嫣然巧笑,款款柔情地来到冯云的身后,半跪着伸出水嫩嫩的双手,在冯云的肩上轻轻拿捏,竟是以花魁之躯充当侍女的身份,伺候冯云!眼眸深深凝望着冯云,更显暧昧。
下方哗然一片,躁动辐射开来,羡慕、嫉妒、钦佩各种各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加诸在冯云的身上,让冯云颇感不适,唯有无奈苦笑,这醉如星还真是……
杨子风脸色更难看了,对上正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醉如星,杨子风俊逸的脸涨得通红,像一个就快要熟透的柿子,其双拳紧握,恨意绵绵,但恨意却是冲冯云的。
冯云岂会在意他,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索性翘起二郎腿,嘴中吹着谁也听不懂的口哨,仰头专心享受醉如星的拿捏,不时故意呻吟几声,气气杨子风。
就在杨子风快要暴走时,蓦地,楼下老鸨惊喜的声音响起。
“祭酒大人快请,来来,上面走!”在老鸨的亲自引领下,一个身材瘦弱的中年人上了亭楼,此人颇为清瘦,衣着简朴自然,国字型的脸,浓眉大眼,不喜不怒间给人以刚正不阿之感,他上来后,淡淡扫了眼似依旧在假寐的安容,把目光看向冯云时,却是露出一丝和蔼的微笑。
“孔令县秀才,冯云,拜见祭酒大人!”来之前,王澄已经跟冯云交代过,这主持比试的祭酒乃是他的门生,为人刚正不阿,有他在,不怕安容耍诡计。所谓的祭酒是专门掌管贡院管理之人,贡院一切调度都要听从他安排,不需要教书,权利不小,相当于现代高中的年级主任之类的。
“呵呵,早些时日就听说应天来了个了不得的才子,未曾想,竟是王老师的幕僚,我们同辈论处,无需多礼。”这祭酒对冯云倒是客气,说着话,余光瞥了眼缓缓醒过来的安容。
“哦,是祭酒大人来了,那么我们开始吧。”安容老脸神色不变,语气却殊无敬意。
祭酒心中有怒,可并未显现出来,而是平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亭楼的最外面,转身再朝二人道。
“在下东文祭酒,今日受王巡抚与安容居士邀请,为冯公子和安容居士主持比试,以三文互问,输赢按照之前各自约定执行,诸位来客,且与本祭酒一同为证!”
“午时之刻!燃香!”祭酒站在两人中间,大喝一声,立刻有小厮将早已准备好的安吉抬上来,上面摆放着一尊铜色双耳炉,他亲自接过三根长香,点燃后对着天空三拜,而后插入其中。
“三炷香时间为限,三炷香内务必分出胜负,互问时,仅有半柱香回答时间,过期不答,则算输!现在,比试正式开始,谁先问,你们自己商定!”
一切妥当,下方的看客们纷纷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看着亭楼之上,正襟危坐的安容居士,与吊儿郎当的冯云。
他们神色之中充满激动,若在方才,他们还不会如此,自然是一边倒认为安容居士会赢,但冯云仙神降临般惊天动地的出场却令所有人都震撼了一把,能从天上飞下来,这样的人,学问应该不会差吧。
“还是你先来吧,以后滚出应天,可就没这机会了!”冯云闭着眼,仰头看也不看安容居士那张老脸一眼。
醉如星好笑地手下加重了几分力气,叫冯云疼得咧了咧嘴,诧异地看了眼醉如星,这女子的手停古怪的。
“狂妄!”安容脸色一沉,很快又收敛起来,沉吟半晌徐徐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开个头吧,先来个容易些的,好叫冯公子能继续比试下去。”
半是讥讽,半是玩笑的话博得下方的看客一阵喝彩。
杨子风心中冷笑,安容先生乃是天下有名的鸿儒,就是真的说些简单命题,也断然不是一个后辈能答上来的!他杨子风跟随安容身边多年都不能全部答出,何况是他!直到现在,心高气傲的杨子风还不认为冯云比他强,始终认为当日在茶楼,对方不过是侥幸,今日在老师面前,必然会显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