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过后,太阳慢慢的偏过屋檐。
室内的熏笼正袅袅的散发出几不可见的轻烟,遮去了满屋的苦药味,益发衬得一室幽静。
何老爷子素有午睡的习惯,中饭未毕,便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引得众人手忙脚乱的好一番侍候。此时老爷子总算安然卧床,但那眉头却依然皱的死紧,不知是嫌吵还是那睡梦里满是些难以忘却的烦心事。
梨落垂了头,心知父亲这情状怕是难以好转了,便忍不住的伤心难过。
“走吧。”许素鸢拍了拍梨落的手背,刻意放轻了声音:“老人家对于动静的感知格外敏感,咱们莫要吵醒了他才好。”
“是啊小姐,兰姑娘早上来看过的,无碍。”年迈的老管家轻手轻脚的走了上来帮忙劝阻。
梨落只好点点头,俯身轻轻掖好被角。许素鸢叹一口气,便先出去了等。
本还应该再陪着二哥去说会儿话的,但二哥性子淡泊,素来不喜别人过多打扰,况且到得午后又照例用上了药浴,便可以省去这一遭。
出了何老爷的卧室,梨落打算先回房简单的收拾一下。姑嫂两人便沿着长廊慢慢的走。
“咱家小妹又不是要出嫁离家了,天天见着自家爹爹,还要流金豆子不成?”看着梨落一言不发,许素鸢忍不住一句说笑,轻轻巧巧把梨落满眼的泪水逼了回去。
梨落跟着笑一笑,也不反驳,只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现在是兰姑娘帮爹爹和二哥看诊吗?”
兰姑娘叫做兰音。是往日里曾无数次救回二哥的临县名医兰桂的独女。
“是啊,兰桂叔前年搬到了咱镇上,开了一家药堂,忙的不得了,便有些顾不过来。因了咱两家这些年来相熟的缘故,特意遣了兰姑娘每日来为爹爹和小叔问诊。”
梨落点点头,心思愈发沉重。父亲不仅仅只是中风偏瘫,还有些痴呆的征兆,二哥更是久病沉珂,这个家已然不像个家了。好的是兰桂叔搬来了西水,却算得是大大的福音。
许素鸢没听到回声,便转身对了梨落温言安抚:“你也莫要太难过了,爹爹病情虽无起色,但自从兰姑娘开始用药浴做调理后,二弟的病已极少发作了。”
“我就说早上觉得二哥格外精神许多。兰姑娘医术可真高明。”
“可不是呢。”许素鸢笑着回应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便到了梨落往日的房间。
梨落的房间午后向阳,前面带路的小丫头推开房门,冬日的暖阳便满满的洒落一室。
房间显然已被提前收拾打扫过了,倒也干净。藤箱早早的被木鱼送了过来,端端正正的立在桌脚。
小丫头赶着去开窗子,梨落便拿起藤箱平放在桌上,准备打开来简单整理整理。
一张单子从藤箱把手处悠悠的掉落。跟在后面进房的许素鸢蹲身捡起,只看了一眼便掩唇笑道:“这梅家戏班的功夫可做的真足,小妹还没回到家中,便先拿到了这宣单。”
“梅家班?梅婳?”梨落心中突地一沉。
“是啊,梅家班,不过重头戏可不是梅婳。梅家班老班头的入室弟子有两个,除了梅婳,还有另一个。这另外的一个徒弟可是相当不得了呢,听说当年以稚龄初次登台,便赢得个满堂彩,名头响彻咱苏河一带,后来因病被送去道观疗养,去年里重新开唱,一场过后,真真是从此再也座无虚席,此后,梅家班的生意一直是红火的羡煞一众戏班子呢。”
“这样啊。”梨落把衣物重新折好,送入衣柜。
“是呢。对了,听说今年梅家大小姐梅婳唱完最后一次,便要嫁人了。此后怕是不容易再听到她唱戏了呢,这可就不能错过。等过几日闲了,咱姑嫂也去凑凑热闹罢。”
“嫁人?”
“是啊,好像便是嫁给她那师兄。”许素鸢拿过小丫头手中的茶水递给梨落,仔细端量了一番,抽出帕子掩了唇,吃吃笑道:“说起来,咱家梨落也不小了。”
梨落脸上迅速窜上一抹绯红,而后变的青白。
小丫头青梅附和着低笑一声,觑到梨落面色不对,便借故抱了被子出去晒,一溜烟的走了。
窗外传来何秋茗的声音:“姑嫂俩在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许素鸢察言观色,知道玩笑不可开得太过,便随口打岔道:“正说着咱家梨落没个丫头照顾可不成呢,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懂的操心半点。”转头对了梨落:“碧巧已经配了人家,前些日子一直催着你大哥再去找人,却不知道找哪儿去了,赶明儿要还没有合意的,嫂嫂便遣了身边的青梅来陪你。”
梨落忙忙摆手劝阻:“不用了,这些年我一个人独自在外已经习惯了,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何秋茗从外边的窗子折进了房内,许素鸢见梨落坚持,便拉了何秋茗过来按在椅子上:“让你大哥跟你说。”
何秋茗端起桌上的茶盏莫名其妙:“说什么?”茶杯是空的,便又放了回去。
“丫头啊?梨落还没许人家,身边没个丫头照看怕是有些失体面呢。”
梨落和何秋茗脸色均是一变。
“咳,我刚才从外面回来时,一路上真是热闹得很啊。”何秋茗轻轻一咳,捡起茶盖敲敲茶盅。
许素鸢会意,端起茶盘笑道:“想来今儿个梅家班进城罢,街上凑热闹的不外乎一些小姐妇人,八成啊,冲着那乔生的美名去的——”话一说完,对着梨落点头示意,“你们兄妹许久未见,总有些体己话要说。我去看看青梅去哪儿躲懒去了。”
梨落连忙起身别过。
目送着许素鸢走的远了,何秋茗才回头叹道:“小妹,别怪你嫂嫂——她不知道苏辞的事。”
梨落笑的粲然,“不过平日里随便的拉拉家常而已,有什么好介怀的。”
“苏家的事过了这么久,你能这么想就好。”随手拿起桌上的宣单,“果然今年又是梅家班吗,今年大哥大概不能陪你去了,过几天让你嫂子带着,听听戏喝喝茶,好好玩一下。”
“大哥今年很忙吗?对了,进城时大哥说货物出了问题,现在处理好了么?”
何秋茗翻过宣单压在桌面,脸上神情便有些忧思重重,“暂时是无事了,但近期怕是得离开一个月。”
梨落方才已经暗自揣测了半天,便看着大哥的脸色试探地问道:“除了家里原来的几间铺子,大哥是不是还经营了别的什么生意?别瞒我了。”
何秋茗苦笑不语。
“这次回来,巧儿,王妈她们都走了,想来家里的日子很不好过罢。大哥,不要太勉强自己,注意身体。”
何秋茗似被惊得楞了一下:“王妈年纪大了,当然要回去养老,巧儿到了年龄也要嫁人。傻丫头又胡思乱想——”揉一把梨落柔软的头发,又如往日一般笑的明媚,“总之,一切都有有大哥呢,你啊,就好好做你无忧无虑的小小姐就行。”
梨落扯开大哥的手狠狠扔下,横眉竖目:“大哥,你这毛病真是,干嘛又揉我头发啊!”
何秋茗哈哈一笑,撩袍站起身来,“咱家丫头连日奔波肯定很累了,大哥我就从善如流,这就如你的愿不烦你了。好好睡一觉,歇息下。养足精神过几天让你嫂子带着去听戏。”
“知道了知道了,你很忙,所以赶紧指派我去折腾嫂子嘛。”
何秋茗淡笑一下,脸上神色有些疲惫,便不作答。只在临出门口时,回头神秘一笑:“对了,梅家班——丫头可一定注意不要认错人了哦。”
言罢,换上一副悠然的神色,哼着一首轻快小曲,踏过小小的天井径自去了。阳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无端端显出些单薄萧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