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事便难免烦忧,何凤皙不断的去踩了那脚踏板的铃铛,两辆黄包车一路急冲冲“叮当”响过西水的小巷。
梨落也是又烦又忧,不知道大哥究竟怎么了?心中又有些挥之不去的失落:为什么总有每次快要接近真相的时候便被阻隔的感觉......
临到家门,远远的便看见青梅在门边候着。
匆忙赶到花厅中时,许素鸢却正端着一杯茶在发愣,右臂旁的小几上,搁着一封信。眉间神情,倒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顾不上多想,梨落匆匆问道:“嫂子,大哥他怎么了?”
许素鸢闻声一惊,待回过神来,才顺手拿起桌上的信迎了过来:“不知道咱的电报还有没有发出去,你大哥的第二封信倒是又来了——信里交代咱们回甜井的老宅子过年守岁。”
“什么?”梨落心中愈发困惑,家里已经多年没回过甜井的旧宅守岁了,大哥出外一月有余,怎会突然生出这番事来?更何况这日已是腊月二十六,回甜井的村子,用车的话,最少得走上两日。若要赶在年前,必得马上动身,大哥这是唱的哪一出?
随手接过信来,上面却只有八个字:“年前速归甜井旧宅。”梨落想不清其中缘故,便递给了身边的二哥。
何凤皙先前行走太急,这会儿便有些喘咳不止。接信匆匆扫过一眼,低头思量并不言语,只是眉头好像轻轻皱了一皱。
许素鸢抿一口茶,道:“方才找你们不见,此时你兄妹俩既一起回来了,就是最好不过。大家回去收拾收拾,乘着时辰早,今日里就动身吧。”
梨落只觉头中一片乱麻,心中满是一团接一团的疑问,新的旧的,纠缠的人要喘不过气来:“这么紧?”
看这信上的时间,竟是跟第一封信同一天发出,大哥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啊,爹和小叔的病需得修养,车辆行进不能快,我盘算着路上得用去三日时间。今天若不起程,年前怕是不能到呢。”
“嫂子,你们先走吧......”
“大嫂,你们先行一步可好?”
两个声音同时出现,连内容也几乎一样。许素鸢放下撩着杯沿的茶盖,抬头狐疑的看了一眼。
梨落不由也去打量自家二哥,自己是因为还有些琐事未能分清,还有那件小帽子顺来的东西,毕竟是外来人的私财,若不赶紧归还,怕是会埋下隐患。那么二哥呢?他又是因何缘故?
却见何凤皙掩了袖子低低地咳一声,“近日来烦劳兰家大夫调理身体,先前的旧疾已大好了些,愚弟打算趁这功夫将那痼疾一次拔根。甜井那边的药材大夫都是不便,纵是要回,也得带足了药材配方,是以小弟便迟几日再回去吧。”
许素鸢闻声沉思不语。
何凤皙便咳一声,把眼来看梨落。梨落心领神会,心知嫂子素来是谨慎惯了的人,怕是不会留二哥一个人在这里。况且,自己也想多等两天。
“嫂子,我才刚回的镇上,还想多逗留两日,你看......”
许素鸢放下茶杯,笑道:“贪玩就直说,嫂子又不会笑你。”转过头去又道:“二弟说的也是那么个理儿,经年的病得快些拔根才好,罢,想来秋茗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二弟就过两天和梨落一起回来吧。只是行路需得快些,记得一定要赶在年前回来团圆。”
虽说甜井的旧宅不常有人回去住,但一直有碧巧儿一家帮忙收拾打理,纵是一大家子随时回去也是可以的。因此带的东西便不需多,许素鸢着了青梅,不一会儿便收拾停当。
侍候何老爷子的老管家去套了马车,梨落扶了自家爹爹颤巍巍的出来。从许素鸢上下调停,安顿好了众人,到两辆马车扬尘而去,总共也不过一餐饭的功夫。
何秋茗伴着梨落,在门口目送那马车去的远了,才咳了两声,低声道:“梨落,你随我来。”
梨落心中一动,想起先前在灯草巷,二哥那一番言语,知是要告诉自己一些事了,心里却莫名的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绕过一个个回廊,便行到何秋茗居住的小院子。
小小的天井里种着一抱芭蕉,正对着卧室的窗子。
蕉叶枯黄,冷风吹过,一片簌簌作响,只让人觉得无比的清冷。因了二哥那经年的病根,这处小院里总有些散不去的药味。少时总也闻不惯,现在嗅起来,却有一种苦到心扉的别致药香。不知是源于这散不去的药味,还是因为二哥那本身便清冷惯了的性子,总之幼时自己和大哥,甚至院里的丫头小厮们都不爱与二哥亲近。
屋子里静的出奇。手中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
梨落终于忍不住道:“二哥,你叫我来,可是有话要说?”
何凤皙缓缓翻检着手头的东西,头也没抬的道:“当年苏家后来的事,算是由我一手操办。凡你想知道的,尽可问我。”
梨落方才沉思了好一会儿,千思万绪早已理出了个头,闻言便不再犹豫,放下茶杯直直发问:“苏辞之事疑点重重,算是悬案未明。二哥,他、他究竟是因何而死?”
“狱中流病泛滥,死人也属常事。”何凤皙放下手中的纸页,叹道:“狱中之事岂能打听分明?你若有心,倒不如问问后来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
“后来苏家逐渐败落,苏老爷病故后,苏辞的灵位并苏老夫人,都被清出了苏家族谱。”何凤皙沉吟了一会儿,转头又道:“之后不久,从桥渡传来消息,苏家在桥渡的旧宅突生大火,苏老夫人不幸在火中亡故。之后苏氏一族南迁,临走前把属于苏老夫人的旧产家业也剥取了个干净。”
梨落心下一震,日前听到木鱼的话,虽曾料想过这样的结局,但想象和现实永远难以相提并论,二哥口中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一番话,便如响雷一般入耳惊心。
想起那夜灯草巷的莫名灯火,梨落又问:“二哥,苏家在灯草巷的旧宅,现在是谁管着?”
门口突然晃过一道纤长的影子,梨落转眼看去,却是二哥房中的哑丫头碧晴。碧晴进门来换过茶水,复又对何凤皙做个手势,冲梨落微微一礼便出去了。
何凤皙重重咳一声,站起身来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口问问而已。”被碧晴这么一冲,梨落眼见得二哥似有出门举动,只想着赶紧问出结果来。
“那处房子——”何凤皙转过脸来,眼神中似有一丝赞许,“自然是苏老夫人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