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故事遥远的好像要追赶几光年,又好像近在咫尺,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回忆起每一个人的脸。
那些被封尘的记忆忽然涌现在脑海中,她本来可以像个旁观者细细观看那些片段,可是有些感情,当它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时,并不是她冷淡薄凉就可以完全接受的,需要找个人诉说,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怜悯,只是听一听就好。
“故事?”花殇脸上带上些疑惑,被分去太多的注意,就连先前的委屈也忘记了大半。
“正史中不会记载,你就把它当成一个故事吧。”
有关轩辕王室,茗羽神族的牵绊。
轩辕王室她知道的不多,但是茗羽神族的历史是作为祭司的必修课。其实原本可以被冠上茗羽姓氏的只有几个人,后来的祭司大约是觉得血脉过于单薄,便将这姓氏当作恩典赏赐下去,可是掌握实权的永远是真正的茗羽血脉。
因为别人夺不走,茗羽神族核心所在的两样东西,只能由茗羽血脉来传承。一个是一族之长,茗羽祭司的祭司魂,一个是五殿之首,天枢守殿的守殿魂。
拥有祭司魂的祭司才能与轩辕王订立契约,辅佐帝王平创盛世,因为拥有秘密的术法传承,再加上历代祭司倾艳绝伦,才华非常人可及,久而久之领世人信仰,在天下人眼中脱俗成神。
所以,成为茗羽祭司是多么让人艳羡钦慕的事,她们拥有无上的权势,倾城的容貌,只要祭司魂尚在身上一日,便不会衰老不会死亡。在这个世界,她们简直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时她却没意识到这么多,想的最多的就是能自由进出王宫不受惩戒,能时时刻刻在喜欢的人身边,想见他时只要转身就可以看到他的脸。
可是子衿祭司说,如果想要某种东西,就要用更重要的去交换,世界上哪有什么不舍而得的好事呢?
就像是祭司得到了祭司魂,在得到属于神的荣光和能力时,也必须承担那份神的落寞。
圣殿虽说以祭司为尊,可是为了制约祭司权力,同设五殿,地位虽然比不上祭司,但是五位守殿的的印信相连,以守殿魂为界可以启用断魂引,这是对祭司最残酷的制裁。
祭司魂生生与祭司扯离,启用的断魂引等级越高,惩戒就越残酷,甚至祭司自身的灵魂也会被撕扯成碎片,再也无法轮回转世。
不过五殿不会轻易动用断魂引,因为守殿魂会受到同等级的断魂引反噬。为了防止茗羽神族内部分裂,历代祭司与守殿都会定下婚约。
除去断魂引,祭司魂还有其他禁制。
比如说,拥有祭司魂就真心喜欢一个人,因为诅咒会降临在你爱的那个人身上,爱的越深,诅咒就越狠。
比如说,拥有祭司魂的人绝对无法背叛主君,背叛会遭受惩罚,或轻或重,最严重的一种,是和祭司魂一道,灰飞烟灭,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所以有时候,有些东西就算华丽耀眼,拥有的人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幸福。
“不能喜欢别人?”花殇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这…这算什么禁制啊,这…这…这也太没人性了。”
安苏微微抬了抬眉,对花殇的少见多怪不以为然。
花殇低下头装模作样饮了口酒,又忍不住抬起头问道,“应该也是喜欢过的吧,少宫主可不像轻易就相信这种话的人…”
花殇问完,还在旁小声喃喃自语着,“就算是三岁的小孩也不信啊…喜欢就会受诅咒什么的…”
安苏轻轻笑了笑,放缓了声音,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的确是不信的,而且,即使成为祭司,遭受禁制,也不想放弃,想要喜欢的人…”
“少宫主喜欢的是谁啊?”花殇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得带着八卦探寻的表情问道,“就是吗,我就知道少宫主原先说的是骗人的。”
笑意里终于带上些许苦涩,“没有骗人,我曾经喜欢四个人,子衿祭司、司寒守殿、言暮,还有…”
忽然就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曾经喜欢…也只是曾经喜欢而已。
“诶?”
“花殇,你知道吗?子衿祭司作为茗羽一族的族长,在族人的逼迫下自入云庭,那是历代祭司守殿长眠的地方,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而司寒守殿真心喜欢子衿大人,却不能随她而去,我和言暮尚未成年,如果他也走了,我们只能成为继承祭司魂和守殿魂的工具,被五殿利用。而言暮….他。”安苏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神情,“五殿的长老不满言暮继承天枢殿,要求他在继承守殿魂之前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资格,被派到王陵寻去轩辕王朝的开国玉玺。”
“开国玉玺,当时的君王会同意他进入王陵吗?”花殇掩住惊呼的嘴巴,不可思议道。
“君王说,如若茗羽言暮有自知之明,他并不反对。”安苏倚回软塌,抬手盖住眼睛,声音如一贯的冷清不见波澜,不知为何,却让花殇感到一种无力的悲伤。
眼睛干涩没有泪意,却越发的火灼疼痛起来,她不知道言暮一个人是怎么在机关重重的王陵中撑下来的,当她知道这件事,不顾一切得跑到王陵去找他,却看到那个少年全身染血着从王陵一步步走出,看见她,逆着光露出灿烂的笑脸。
“安,你看,这个多漂亮。”碧色的玉玺温润的颜色被鲜血层层覆盖,之外的边边角角也在朦胧的泪眼中看不清楚。
“安,成了守殿就能娶你,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不辜负你。”言暮努力得想抱着她说话,最后却倒在她怀里,肃穆的王陵前只剩他们两个,就好像一直以来相依为命。
司寒守殿取一半守殿魂的力量,治了整整七日才令言暮脱离危险,而她在祭司殿也跪了整整七日,子衿祭司站在她面前,表情冷漠而冰冷,“茗羽安苏,你看到了,茗羽言暮的下场。”
如果说听到最喜欢的那个人拒绝和她的婚事只是心灰意冷,那么言暮这件事就成了恨他的理由。
一开始从未期待过这样的喜欢能得到回应,她只希望成为祭司,与他缔结契约,每天看到他,成为他生命里不亲密却无法代替的人。
可这种爱恋却受到同样珍惜的对待,他温柔的牵着她的手笑道,“傻丫头,看着我就足够了?不如当我的王后,和我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因为这样一句话,她向子衿祭司恳求削去继承之位,但是…
明明不抱希望,却因为他给了希望,最后被狠狠的遗弃,一个人跌落在尘埃里绝望不能自已。
一时之气接受了祭司魂,如他所愿好了。可是这一时之气,让她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祭司魂在她身上,不经缔结契约,没有适合的茗羽血脉,根本找不到人替代。
所以…言暮说,想要娶她,想要好好保护她,她却连回应的权力也没有。
因为同样的心情,她也想好好保护珍惜她的人,言暮是最重要的那个。
“大人,安苏明白了。”
你固执于谁就会伤害谁,你喜欢谁就要远离谁。
“那…还有一个人呢?”花殇见安苏半晌不语,也大约猜到了结局,静默了好一会,才试探的问道。
最不想提起的一个人,是最爱,也是最不能原谅的那个人。
“是主君啊。”
花殇的酒盏啪的掉在了地上。
“怎么,不可置信吗?”安苏微微眼眸,清冷如水的绝色容颜,却让人觉得心疼。
“我…不是…”花殇支支吾吾的回答着,不知所措得捡起酒盏,忽然恍然大悟道,“茗羽言暮也知道,以为主君放弃少宫主,而少宫主放不开,还那么冷漠的对他,想不明白也不能接受,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叛离?”
对上了史书典籍的记载,花殇一下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摇着头叹息,“为什么不告诉茗羽言暮呢?或者把一切解释清楚,就不会这样了。”
安苏淡淡得笑了笑,“以前不想解释,是因为猜到守殿魂可能有同样的禁制,害怕他义无反顾的站在我身边,也害怕他因为我受到伤害,后来他叛离时伤害了主君,如果我说,我因为这样,控制不住得恨了言暮,大概…是很没有用吧。”
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眼睛看着澄澈的酒液,微微晃开一阵涟漪。
“那个主君凭什么,明明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当初真心对少宫主,没有放弃少宫主,那么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花殇的不满和厌恶清楚的写在脸上,仿佛只要她知道了谁是主君,便要冲上去将他剥皮抽骨。
花殇的疑问也曾是安苏的不解,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因由。不过,就算主君没放弃她,可那时待选的祭司只有她一人,就算她足够自私只顾得自己的幸福,可子衿祭司怎么办,她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继承人?
“所以归根到底都是那个主君的不对,要是我,才不会和他订立契约,我只会好好的报复他,让他明白他放弃了这个世界最爱他的人是多么可惜…”
“我有报复他的…”
“诶?”
“主君是我亲手杀的。”
“诶?”花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不知是惊呆过度还是不可置信,“不是说会…..”
“是啊,不过我熬过来了。”安苏的语气没有起伏,仿佛能熬过诅咒的制裁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唯一不再掌控之中的是,不论轮回多少次,不论在那个世界还是回到这个世界,她永远都会爱上这个人。
这是逃不过的定数。
又或者,祭司魂也能感受她真正的心意,她杀他不是为了报复,而是要把加在他身上的断魂引转到她自己身上,只有这样才能再见到他,不管等多少年,受多少痛苦。
两重断魂引,那个约记断裂的原因怎么会是背叛的惩戒呢?这是断魂引在她身上存在不可消磨的证明,只要她活着,就会时刻遭受惩戒的证明。
这个世界,背叛谁都可以,连我自己也可以,唯独你,我不会那样做。
我爱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伤害你,可是你不明白。
“那个人…该…该….该不会是公子吧。”花殇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诡异的猜测,结结巴巴得说来,越发觉得这些故事无法消化。
“嗯,是啊。”
“可…可是,我不明白,公子当初为什么会做那种选择?”
其实这也是她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有些诺言注定无法实现,为什么像梦一样的幸福真成了梦,而又是为了什么,他能那么果决的放弃她,又能在她成为祭司后爱她、放纵她。
“好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再纠缠也没有什么意义。”
无所谓的语调,却让花殇眼中涌出认真坚定,似乎并不畏惧所谓的诅咒和惩罚,眼中的光彩如同烟花般璀璨,“如果不能喜欢别人,少宫主至少也可以学着依赖吧。”
安苏指尖划过额角那一片幽紫,转瞬就恢复原本光洁无瑕的模样,微微扬起头自嘲着笑了笑,“花殇,如果连喜欢都不被允许,又怎么可能依赖呢?”
“我不怕这些,少宫主尽可能喜欢我吧。”花殇信誓旦旦的站起身保证着,“少宫主能把这些告诉我,说明少宫主还是很喜欢我,很相信我的对吧。”
这个样子看起来像个七八岁,不谙世事深浅的孩子,平白让人多了几分勇气,又无奈的只能露出一个笑意。
“不算喜欢吧。”
或者只是太寂寞了。
“怎么会不算喜欢?”
“嗯,那就算喜欢吧。”不是敷衍的语气,只是安慰似的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可是这样的安慰却格外令人泄气。
就像你拼命想要向一个人证明的东西,在那个人眼里却不值一提,就算是同意你说的话,也只是因为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这样的回答让人格外无力。
花殇点了点头,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安苏仿佛看出她所想似的,微微抬起眉,想了半晌,忽然笑起来,“有一样东西你应该会很喜欢。”
“什么?”花殇恹恹的应上一句,心思还沉浸在方才的失落中。
“虽然说祭司的禁忌很多,不过太需要一个忠心而不是畏惧的她的人。”安苏的话让花殇蓦然生出一股希望,仔细听下去唯恐漏下什么,“我把王朝打碎形成乱世是为了我的目的,虽然逃过契约的制裁生还,可我还是要束缚在他身边,为他重新缔结一个盛世,这是个挺繁重的任务,呶,这个是火魄,世上仅此一个,你把它带在身上,以后就可以留在我身边。”
火红的玉色如同跳动的火焰,灼的人眼眶微涩,却是她能够被接受的证明。花殇小心翼翼的接过,打量了一阵,又不可置信的望向安苏,“这个…可以解除那个禁忌。”
“嗯,可以。”安苏点点头,表情并不多在意。
可以把加诸在你身上的诅咒转移到我这里。
“那为什么不给……”后面能串起的名字太多,以至于花殇都不知道说起谁好。
“它有限制,那个人对我必定是完全的忠诚,而且与我同是女子。”除了花殇她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安苏揉了揉额角长舒口气,火魄是子衿祭司毕生的心血,也是能留给她唯一的礼物。
“少宫主…”花殇泪眼婆娑,又哭又笑,把火魄小心的放在腰间,走了几步又怕它掉了,放在袖中还是觉得不妥,最后干脆牢牢的握在手中。
安苏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和动作,终于露出一个带上温度的笑,“不然还给我吧,我可以…”
还没说完就被花殇打断,退后几米远生怕被安苏抢去似的,“少宫主说给我就是给我了,怎么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我是说嘱咐他们做成饰物带在你身上。”安苏好气又好笑得解释。
“不用了,我自己做。”花殇得意洋洋得继续攥着火魄,眉目飞舞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就你自己做自己喜欢的。”
“好。”
“今日的事不可告诉别人,火魄的事也不可以说出去。”
“好。”
“等一下我要回宫,去朱雀殿把这三个月的宗卷准备好,放到书房里。”
“好。”
花殇全心喜悦都扑在那枚火魄玉上,对安苏的的吩咐全部答好。
“再过一个月是百年难得的良辰吉日,就给你和逝影完婚吧。”
“好。”花殇刚答应完,才发现安苏说了什么,不由愣了愣,又坚定的拒绝道,“我不嫁。”
“嗯?”安苏表情依旧淡淡的,嘴角却微微勾勒出一个弧度,带上些许戏谑,“不喜欢逝影?”
“喜欢。”花殇呐呐得回答着,脸颊飞起两片红晕,“可是在完成一个心愿以前,我不能好好对他,所以不能嫁给他。”
在我完成一个心愿以前,我不能好好对他,也不会喜欢他。
在遥远的以前她也曾经说过这种话,其中的无奈,以及想要好好珍惜那个人的心情,她想她能够明白。
“那就随你喜欢吧。”
三月的桃花灼灼缤纷,偶尔飘落在衣襟上,苍白中一抹粉红的点缀,如同无声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