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越野车在空无一人的山间公路疾驰。
程筱柠紧紧抱着自己的包,呈现出一个卫护的姿态,气鼓鼓地扭着脸看窗外的风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只不过是想借女佣的身份维持生计,以便完成刑妖司交付的任务罢了,自打撞上这个男人,一切就从来没顺利过,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高亦泽微微转过脸,朝她瞥了一眼,脸上露出个含义不明的微笑。
“喂,我说程妈,我是想让你陪我去花市逛逛,多看看漂亮的植物,对你的身体恢复也有好处。我这样为你着想,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摆这副受气脸给谁看?”
“不敢!”程筱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为我好?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去的话,这个月工资扣一半哦。”——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胁!想她程筱柠堂堂刑妖司护法,手握数千妖类的生杀大权,偏偏被一个一点法力也没有的人类给治住了,怎么可能不懊恼,不生气?!
高亦泽笑得更欢了:“没有生气的话就开心点嘛,我保证,你一定会不虚此行的。”
=================================================
芙园花市在C城的另一端。两人驱车到达那里时,太阳已经下山了,不少花档开始收摊。
一走进大门,程筱柠立刻从空气里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是来自于同类身上的味道。
身体里埋于骨髓间的妖性刹那间被激发,血液立即沸腾,几乎无法站立,藏在褐色长发中的耳朵也不自觉地变尖竖了起来。
她蓦地停下脚步,转着头机敏地朝四周打量。
这味道中糅杂着血腥的气息,想来,它的拥有者应该是受了伤隐匿在某处。
可是,在哪里?
高亦泽一直在前面漫不经心地晃悠,这时突然在一个摊档之前蹲下来,回过头笑嘻嘻地对筱柠道:“程妈,你站在那干什么?”
“唔,没……没什么。”程筱柠勉强回过神应道,正要收回不由自主到处乱看的目光,眼梢霍地带到一个幽淡的光点。
左前方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间废弃的烂瓦房,被枝叶繁茂的树木密密实实掩盖着,不留心根本注意不到。那光芒正是从那里倾泻出来。黄色和青绿色互相交织,明暗闪烁,寻常人无法看见,但对妖类来说,那无异于是求助的信号。
这颜色……是来来和去去身上的光!
程筱柠狠狠打了个哆嗦。他们俩怎会在这里出现?这光芒如此微弱,难道是已经……
她扭过头,飞快地对高亦泽道:“先生,我要去上厕所。”
“去吧去吧。”后者毫不在乎地冲她挥挥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那盆狐尾百合。
程筱柠巴不得一声儿地转身就跑,三两步冲到那间烂瓦房前,小心翼翼地四处望望,确认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脏兮兮的水泥地上,躺着三个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三只妖。
来来和去去互相依偎着斜靠在左手边的墙壁上,浑身都是血污。来来的小腹破了一个碗大的洞,血液已经凝固;而去去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他的右臂折断了,虚虚地吊在身侧。两个人皆双眼紧闭,毫无意识。
花魄躺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身上那件花样繁复的长裙被黑色的血液浸透,从头到脚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息。在她心口的位置,插着一支羽箭,瞧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通体黑色,尾端缀着鹰翎。
程筱柠低下头,将颤抖的双手团握成拳,先走到来来和去去身边,探了探他们的颈边的动脉,随即舒了一口气——两人虽然昏迷不醒,但脉搏尚算平稳,应是没有性命之虞。
接着,她又踱到花魄身畔,蹲下来,轻碰了一下她的身体。
这个女人,曾经也算是她的朋友,而此时,她全身一片冰凉,脸色灰败,心脏不跳动,亦没有呼吸。她死了!
程筱柠飞快地在脑中转着念头。
这不可能是来来和去去做的。刑妖司有规定,凡是来人间作乱的妖怪,不管犯了多大的罪,必须先带回妖界再做定夺。来来和去去跟随筱柠多年,这一点,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绝不会贸然痛下杀招,更何况,他们也根本就不是花魄的对手。
这支箭,究竟属于谁?
筱柠思忖了一下,回到来来和去去身边,双掌覆上他们的印堂。片刻之后,掌心绽出两道柔和的红光,从头至脚,流向四肢百骸。两人喉间发出一声低吟,缓缓睁开眼睛。
“沉羽大……”去去乍一见眼前的筱柠,眉间一松,正待跳起来,一不小心触到右手的伤,疼得龇牙咧嘴,脊背重重砸回墙面。
“白痴……”来来冲去去骂了一句,转而对筱柠虚弱地笑笑,“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筱柠并不答话,皱着眉,指尖凝气一股气流,直冲他小腹的伤口而去。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那巨大的伤疤竟自动愈合,除了些微有点发红之外,再看不出任何异常。
随后,她又依葫芦画瓢地将去去的断臂接了回去。直到这时,她方才站起身,抱着胳膊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哟,真是说来话长。”经过医治的去去精神大好,坐直身体挥舞了两下手臂,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天晚上,你被花魄的火魂击得昏迷过去,我和来来又不是她的对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本以为,这次肯定必死无疑。正在那时,突然来了一个人……”
“人?你是说……”
去去肯定地颔首道:“对,就是人类。他身后背一张弓,直直闯了进来。一句话也不说,趁着花魄愕然之际,一箭就射了过去。啧啧,真不知道他那弓箭是什么东西制成的,一没入那女人的心口,就大放光芒,照得满屋子雪亮。花魄想去拔箭,但双手立刻就被弹开,我们眼睁睁看着她逐渐委顿,双眼失去神采,顷刻间气息全无。那情景,真是……”
程筱柠的眉头皱得更紧:“看清楚他的样子了吗?”
“没有,他脸上戴着面具,身材倒是挺高的,但这座城市里,这样身材的人,怕是不在少数吧。”
“然后呢?”
来来接过话头:“然后?当时我心想,这人肯定会转头对付我们俩。没料到,他只是冷冷觑了我们一眼,像抓小鸡崽一样一手揪住我和去去,另一手抓着花魄,将我们带到这个地方扔下就离开了。整个过程里,他一句话也没说,我们也实在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起来,沉羽你怎么会来到这里?那晚你明明昏迷了,是如何回去的?”
程筱柠叹了口气,道:“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高家了。高亦泽说,他是在家门口把我捡回去的。”
“这可奇了,难道那个人后来又专门回去找了你?”去去抓了抓乱成鸟窝的头发,纳闷地道。
来来沉吟片刻,道:“你们想必也知道,在人界,有一种人专门对付前来作乱的妖怪。若我猜得不错,这个人,应该就是人类口中的‘猎妖师’。他为何放过我们,眼下尚未可知。只是,既然C城有这种人存在,以后,我们须得小心一些,尤其是沉羽。”他说着深深地看了程筱柠一眼。
程筱柠点点头,沉声对二人道:“花魄已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多想也没任何好处。我们都谨慎些,也就是了。你们俩这就带花魄回去复命,各位长老若是有所怪罪,由我一力承担。你们在妖界歇息几日,等到身体大好了,再回来找我,清楚吗?”
“这怎么行,我们好歹也是你的亲密伙伴,岂能什么都推在你身上?”去去顿时大叫起来。
“别废话了!这里往来人类众多,耽搁久了恐生事端。”筱柠一边说,一边双手在身前交叠,猛地朝前一伸——一个黑洞般的入口在三人眼前出现。
来来伸手捞起花魄的尸体,小心地不去触碰那支黑箭,冲筱柠一点头,率先进入那团黑气当中。
去去拉住筱柠的胳膊,扭着身子嗲声道:“沉羽,你可一定要万事小心,我们很快就回来找你,保重啊!”
筱柠白了他一眼:“就属你话多。反正你都要回妖界了,走之前先把你的欧舒丹交出来吧!”
“哎哟干嘛这样我先走了拜拜!”去去飞快地说完这句话,一闪身也跳进了妖界之门中。
黑气散去,屋子里再不剩一丁点妖类曾经存在的痕迹。
程筱柠叹了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