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海,水面还算平静,像一块巨大而柔软的碧绿绸缎,静静躺在那儿,不带一丝涟漪。吹着柔风的上午,远处有几个小孩儿在放风筝,筱柠穿了件薄毛衣,袖子盖在手背上,将怀中的小丸子放在沙滩,小猴儿立刻雀跃起来,在沙子中活蹦乱跳,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你以前是卖艺的吗,这么熟练?”筱柠笑呵呵地对它道。自从将小丸子带在身边,她的智商好像也降低不少,明知道它听不懂人话,却还是喜欢对它说个不停。
这个季节,沙滩上的贝壳还不算多,偶有几只小螃蟹躲在石头缝里,筱柠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一边跳过去,一边招呼小丸子过来看。
“喏,你瞧,这个是螃蟹,是不是很可爱?哎,别去抓,小心夹你的手!”她傻乎乎地对小丸子道,“快看,真的有贝壳!漂亮吧,我们两个都没见过世面,在人间,恐怕也只有你不会嘲笑我了。”
她说着替小猴子扑棱了两下身上沾的细沙,从裤子口袋里找到一根皮筋,正想把头发扎起来,一偏头,却看见一个人慢慢走过来。
那是高亦翔。
许是因为今日在家休息的缘故,他穿了套休闲衣服,眼镜也换成了黑框,看上去没那么高高在上,只是眼神仍旧阴冷得令筱柠不愿直视。她不想跟这个人有太多交集,当下便站起身来,掸了掸自己的裤子,笑着道:“高先生。”打算招呼一声就离开。
高亦翔微微一笑,道:“程小姐,你真好兴致,来海边走走?”
他这么一问,筱柠倒不好即刻就走,只得抱着小丸子站定了,答道:“嗯,小丸子在屋里呆得闷得慌,带它出来随便转转,这就准备回去了。”
“啧,亦泽这个男朋友可真不尽职,我方才见到他在家里闲晃呢。既然没事做,怎么也不说出来陪陪你?”高亦翔挡在她身前,并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果然被误会了!
筱柠抬头勉强笑了一下:“不是的高先生,你误会了,我和高亦泽只是普通朋友,他并不是你口中的……”
“这招挺厉害呀!我怎么就想不到呢?”高亦翔的笑容瞬间带有几丝嘲讽的意味,语言里也变得富有攻击性。
程筱柠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出他语气不善,顿时也冷下脸来,道:“高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什么好不明白?最近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海外发展得尤其顺遂。这个时候回来分一杯羹,是最好的选择。亦泽明知道爸妈最关心的就是他的婚姻大事,也一直怀疑他根本对女人没兴趣。这时候把你带回来,说不定父亲一高兴,真就赏他块肥肉吃吃。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矢口否认就是了,反正他早就说过,你只是‘朋友’,对不对?”高亦翔抱着胳膊,不紧不慢地从牙齿里迸出这番话。
这副模样还真是讨人厌!什么分家产,什么假扮女朋友,他昨晚恐怕琢磨了一晚上吧?
筱柠哭笑不得地摇头道:“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一点。高亦泽早就说过了,这趟只是为了送悠悠回来,我也不过是陪他走一遭。你所说的一切,全是子虚乌有……”
“一个大男人送妹妹回家,要女人陪着?嘶,这是什么道理,我怎么不明白呢?”高亦翔故作困惑地摸着下巴道,“你说,事情为什么这么巧?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关头他跑了回来,为什么路上你们会正巧捡到一只猴子,我父亲喜欢小动物,这是全家皆知的啊!”
筱柠实在没耐性再跟他缠下去,蹙着眉道:“我没办法改变你的想法,也不觉得我需要向你解释任何事。小丸子,我们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我让你走了吗?!”高亦翔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那张漂亮的脸瞬间变得狰狞。
“吱——吱——”小丸子这时尖叫起来,死命挣脱筱柠的怀抱跳到地上,几个疾速纵跃,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沙滩上唯留一串细碎的小脚印。
程筱柠何曾受过这种欺侮,登时也怒了起来,双眼狠狠瞪着眼前的男人,警告地道:“高先生请你松手,我要去找我的猴子!”
“找个屁的猴子,你先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高亦翔恶声道,“为什么他所有东西都要跟我抢?家产是这样,女人也是这样,你相信吗?直到现在,我老婆还对他念念不忘,凭什么?!”
男人此刻早已不复平日的彬彬有礼,双眼通红,像一头危险之极的兽。在筱柠眼中,他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妖怪都来得更加恐怖。
“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松手!”筱柠用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被揪得更紧。
高亦翔露出一口白牙,恨恨地道:“松手?当然不!我在想,他手段如此变化多端,心心念念计划着要夺走所有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是也可以分享一下他的女人?”
“我说了我不是……”筱柠急声分辨,可怒火攻心的高亦翔哪里肯听她解释,拖着她就往海边一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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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柠被高亦翔拖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旁边除了排破旧的木制栈道,什么也没有。
她当然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有多危险,但直到这个时候,她仍牢牢记着执事长老的那句话:“不能对人类使用妖力。”
高亦翔停下脚步,松开筱柠的手。她立刻慌张地朝后退了几步,一个不小心,脚踝踢在栈道旁一块大石头上失去平衡,身子朝旁边一歪,脚踝“喀喇”一声,钻心的疼痛顿时随之而来。
筱柠痛得弯下腰摸了摸脚脖子,抬头看去,高亦翔笑得更加令人心寒。她努力扶着栏杆站起身来,道:“高先生,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如果被你的父母知道了……”
高亦翔哈哈笑道:“哈,这就不劳你操心。你不过是一个女人,我可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说穿了,像我那个‘好’弟弟这般吊儿郎当,等他们老了之后,唯有靠我一个人。就算他们真知道了,最多不过打我一顿骂我两句,难道还能送我去警察局?程小姐,我劝你还是顾着自己吧!”
太欠揍了!难道就算面对这种渣滓一样的人,也要恪守规定不得违逆?
筱柠藏在背后的手掌中已经聚起一团红色光球,只是心中顾虑实在太多,迟迟不肯发出去。不用想也知道这一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不说其他的,高亦泽该怎么跟他父母交代?
高亦翔一步步靠过来,抬起一根手指从筱柠的耳垂上划过,轻佻地笑道:“长得不算漂亮,但还挺可爱。瞧瞧这副不认输的倔强样,你不知道这样只会更勾起男人的火?”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指下移,猛地扯住筱柠的衣领,用力朝旁边一拽——本就宽大的领子顿时被扯开一个大口子,露出细瘦的肩膀。
实在忍无可忍!
程筱柠咬着牙,劈手一个耳光扇过去,力量之大将高亦翔打翻在地。不等他醒过神来,双手接连向前发出两道妖光,“砰砰”砸在离他腿边不过二十公分之处。
高亦翔全然没想到事情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变故,坐在地上捂着脸愣怔半晌,突地失声喊道:“你……你是什么东西?怪物,你是妖怪!”
筱柠轻蔑地看着他,气势汹汹道:“给你个教训,不信邪的,你可以再试试!”
高亦翔吓得整张脸都变得惨白,大声喊道:“妖怪啊……妖……”
正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像闪电一样掠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掀翻在地上,提起拳头狠狠往他脸上挥下去。一边打一边从牙齿缝里发狠道:“我的人你也敢碰,不想活了!”
是高亦泽!
高亦翔躺在地上手脚乱蹬地哭叫道:“你的人?她哪是人啊,根本就是妖,是怪物!我告诉父亲去,你招惹了一个妖怪回家!”
高亦泽一把扯起他的领子,凑近他的脸正颜厉色地道:“你去呀,只要你敢去,我就有本事让你家产、女人……一无所有!你敢试试吗?”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高亦翔立刻闭嘴,从喉咙里抽噎了一声,半天不敢移动。
“滚!”高亦泽把他往后一搡,话音刚落,他便屁滚尿流跑得没了影。
筱柠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发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高亦泽喘了几口粗气,在她面前蹲下身,上下打量她一番,半天才道:“……你没事吧?”
筱柠勉强冲他笑了一下,道:“你怎么会来?”
高亦泽叹道:“小丸子跑回来找我,像疯了一样扯着我裤腿把我往外拖,我见它没有跟你在一起,担心有什么变故,悠悠跟我说你今天来了海边,我就过来看看。放心,它现在跟父亲在一块玩儿呢。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我没事,就是脚踝……”
高亦泽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不过一会儿工夫,脚脖子已经又青又紫,肿得像个馒头。
高亦泽咬了咬牙,怒气冲冲地道:“我废了他去!”
“哎,别闹,废了他对你有好处啊?”筱柠慌忙拉住他,“我只担心,他会跑去跟你爸妈说。”
“他的胆子只有芥菜子那么大,知道我一定会说到做到,决计不敢乱说话的。倒是你,好歹也是妖,怎么会弄成这样,不会反抗啊?!”
“长老说过不能对人使用妖力的……”
“程筱柠!”高亦泽罕见地控制不住情绪,大声吼道,“你忍什么?很伟大是不是?我他妈把你留在人间,留在我身边,不是让你忍辱负重的!”
筱柠皱了皱眉头:“我脚踝上的伤是自己摔倒弄的,又不是他,你知道他根本没办法奈何我,你凶什么凶?”
高亦泽长出一口气,放软语气:“程筱柠,你给我记住了,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管不着,但是,在人类的地盘,没人能欺负你。”想了想又补充道,“除了我。”
他脸上的焦急和关切实在太过明显,筱柠只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又酸又胀。这是第一次,她不想再跟他计较,笑着道:“好,我知道全人类就你最厉害,以后出门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报你的名号,行了吗?”
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犹豫一下,伸手轻轻蹭了一下她的脸,低声道:“弄得跟唱花脸的一样。就算你是妖怪,伤势也不可能那么快恢复吧?走,背你回去。”
程筱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想拒绝。
这个男人的肩膀比想象中宽厚,因为跑得太急,脖子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身体的味道从脖子里窜出来,直扑进她的鼻子,居然还很好闻。
高亦泽背着她朝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来,别扭地小声道:“那个……程筱柠,对不起……”
筱柠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是久违的,被保护的感觉,美好而又令人安心,真实的令人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