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气候,有些干涩,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境,让人心头说不出的沉重。垂拱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赵佶捉着李师师握笔的手,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教着书法,每写完一个字,李师师便回头冲赵佶嫣然一笑,赵佶也笑意融融地回望过去,眼神触碰,室内仿佛有千万朵花盛开,馨香袅然,竟是相看两不厌。偶尔碰到李师师字写得特别好时,赵佶会用唇轻碰李师师的右边脸颊,以示奖励。每每此刻,李师师的脸便会红上三分,娇艳得仿佛可以开出朵粉红牡丹。
“陛下。”一个极其不和谐地声音,打破了这一室温馨。
赵佶眉头一凝,一个浅浅的“川”字在眉间隐现,“何事!”
“郑..郑太师和刑部尚书在殿外求见。”通传的太监有些紧张,控制不住打了个哽。
“让他们进来吧。”赵佶不悦地挥挥手。
李师师从赵佶怀里抽出身,伸手抚平赵佶眉,“要不我先下去吧!”
“不用!”赵佶捉住李师师的手紧了紧。
“臣郑居中(张奉严)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入殿两人进门后便下拜山呼万岁,看不见脸面,只见到两人皆头带太师帽,正中各嵌美玉一方,玉色却不尽相同。
“平身!爱卿今日求见,所谓何事?”赵佶低头摆弄着方才李师师练的字。
“陛下,臣等接到下方奏报,陛下身边,潜有元祐逆党,意图不轨1”刑部侍郎张奉严再次下拜。
“哦?竟有此等事!查清是何人了吗?”赵佶拿字帖的手一滞,皱眉,抬头眼光凌厉往下一扫。李师师瞥见赵佶的脸,确实是有些变色了,瞧着离龙颜大怒也不远了。自从宋神宗以来这“新党”和“元祐党”之间就冲突不断。以王安石为代表的“新党”主张变法,行事方法极为强硬,可谓是雷厉风行。早年一心想干番大事成为一代明君的宋神宗与少年天才有贤名的王安石可谓惺惺相惜,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神宗力排众议大力支持王安石改革新法。这般激进的做法自然引起了那些相对保守的大臣们的强烈反对,以司马光为首的元祐党人就不下百次上书劝谏,己方的言官更是不惜以死谏,更有甚者,以天象不吉者云云来“恐吓”皇帝。当年科举考试第二名的苏轼,“制科”考试第二名的天下第一人苏轼就因在“乌台”写了几首讽刺新党的小诗便锒铛下狱,身陷囹圄,多次被贬,小命都去了大半。当然,这是后话,重要的是在宋哲宗执政时有些反复,哲宗偏向元祐党,这让神宗时期饱受打击的元祐派也有了喘息的机会。但,好景是不长的!宋徽宗支持的是新党。于是乎,风云再变,新党强势复辟,元祐党人再次成为磨刀的对象,境况凄惨无比!下狱的下狱,被贬的被贬,甚至去了的还要被挖出来鞭尸!怎一个惨字了得!
“此人此刻就在陛下身边!”张奉严说完抬头看向李师师。
顺着张奉严的目光,赵佶看向默立身后李师师,眉头不禁皱得越发紧了,“张奉严,你可不要乱说!不然,礼部尚书就是你的下场!”
张奉严闻言,身上一凌,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有几分心虚地偷偷看从进殿便不发言的郑居中。郑居中拉起官服下摆,不紧不慢地跪下来,徐徐道,“臣等自然是有证据的,请陛下容臣禀!"
“说!”赵佶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他走到李师师身边,宽大的袖袍恰好挡住两人紧握的手,不经意间赵佶悄悄递给李师师一个安抚的眼神,李师师也感动的眨了眨眼。
“八月十五日,花魁大赛晚,李师师公然传唱‘元祐逆党’苏轼所作之‘水调歌头’,此乃其一;此女与元祐党人有私交,八月十八日晚,苏轼之徒秦观更是写有《生查子》赠与她,此乃其二;其三,此女前些日子趁着与陛下宫中赏梅,偷偷溜至瑶华宫与元祐皇后孟氏私下见面,意图不轨,并将其披风留与孟氏为凭!”好家伙!郑居中从一入大殿的一语不发到现在的一鸣惊人,不卑不亢一一罗列出三大条罪状,一条比一条狠戾,条条都是大罪。徽宗执政初期便勒令坊间不准传唱元祐党人的诗作,一有发现者便被投入狱中受尽酷刑,姑且不论这前两条,单最后一条便是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个谋逆的大罪!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心机不可谓不深沉,心思不可谓不毒辣!
赵佶在瞬间的失神后,转头深深地看着李师师,眼底闪过无数情绪,不置可否。下跪两人见皇帝陛下都不发言,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心安理得地跪在殿下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上位者的判决。
“这第一条嘛,据朕所知,现下坊间都有传唱,早年的禁令早已淡漠,师师年纪尚幼,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此罪不足以道!这第二条嘛,当日秦观赠诗时,我也在场。若是依郑太师所言,朕岂不是也与元祐党人有私交?”
“臣不敢!”郑居中稳稳地下拜,语气平稳,丝毫不见惶恐之色。
“至于这第三条,哈哈,那日不过是童贯手下的小太监办事不利,一时不注意更丢了,才使得师师在宫中迷路。想来那日也是巧合才到了瑶华宫的!”赵佶轻轻拍了拍李师师的手。李师师松开咬紧微微有些发白的下唇,愣愣地看着赵佶,眼中隐隐含有泪光。
郑居中闻言并未色变,仿佛这一切他早已料到一般。他再次叩首,额头碰地的一瞬间,嘴角轻轻勾起,眼底发出阵阵精光,再抬头时已经变回来时那平静的面容,“请陛下随臣等移驾刑部,还有一条重要的罪证等待陛下圣裁!”
赵佶心中有些赧然,这还没完没了了!但转念一想,为了李师师的清白无罪,走此一遭也好!经此一事,正好为她正名,也好往后顺理成章的接其入宫。“好!那就摆驾刑部,不过丑话可得说在前头,若是查不属实,朕可是要治你们两人玩忽职守之罪!”
“是!”郑居中信心满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