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珏十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在连番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多月之后,天总算晴朗了,却是闷热不堪。街边的大树枝叶翠绿,各处的绿意都争先恐后地伸展出来,甚至青石板上的苔藓都不甘示弱。平常热闹的大街上,空空如也。唯有一个瘦小的孩子披了条麻布,守在一具腐烂的男尸旁,边上竖了一块木板,“卖身葬父。”
气压逐渐低靡,乌云盖了下来,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砸在地上,顷刻间整片道路都被打湿了。孩子急忙将尸首挪到最近的屋檐下,却被主人家直骂晦气地驱逐了去。
孩子饿得已经脸色发青,眼前一片灰暗,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却只能看到无限的迷茫。雨水打在脸上,身上,他张口接着雨水,却无法止住胃里的翻腾。
远远低,石板路上出现一辆马车,黑色的车身,赶车的大爷看起来似乎挺和蔼的。孩子心想,不管了,今儿再不把自己卖出去肯定会饿死。反正都是一死,不如碰碰运气。
他见马车近了,一下子冲了上去。马大惊,直接立了起来。那孩子也是吓了一大跳,但还是壮着胆大声叫道:“大爷!请买了小的吧!”
车夫揭开挡雨的斗笠,看着眼前的孩子,怒道:“好你个不要命的,敢这么拦车!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孩子心虚地低下头,又饿又怕,不由地流泪道:“求爷行行好,买了我。好让我葬了爹爹,我愿为大爷做牛做马……”
“清叔,出了什么事情?”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车辇里传出来,孩子一愣,只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这是神仙的声音么?这是孩子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一阵阵饭香中,孩子幽幽转醒,只见自己正在一间规整的屋子里。房间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就连被子都泛着太阳的清香。
一个俊俏的男孩子推门进来,看到他已经醒了,冷着脸道:“饿了么?起来吃东西吧。”
孩子愣了一下,心想是这家人买了我么?不是应该先让我去干活儿么?
俊俏男孩看着他呆愣愣的脸,不耐烦道:“你到底吃不吃?”
孩子赶紧跳起来,发现自己身上衣服都被换成簇新的棉布衣。这可以是他好久没没有穿过的新衣啊!正感动得冒泡,却看见俊俏男孩一脸的不耐,赶紧跟着出了房间,转了弯豁然见到一个神仙似的美男。美男微微一笑,好似天地都要为之动容一般,但见他开了口,那声音真如天籁,“你已经醒了?”
孩子赶紧点点头,之前冷着脸的俊俏男孩也缓和的面容,对着美男恭敬道:“哥哥。”
“小闯,”夏子夜拍拍俊俏男孩的肩,又笑着对那孩子道:“别老是板着脸。你看,新来的小朋友都被你吓到了。”
孩子慌忙摆摆手,“没有没有,”然后神情忐忑地看着夏子夜,“我叫小白,不知先生等会儿安排我做什么事儿?我什么苦都能吃的!”
夏子夜笑意更胜,狭长的丹凤眼弯成妖娆的新月,“不急不急,你先填饱了肚子再说吧。”
说着,他竟然亲自带着小白去厨房。
厨房里有个粉白色的身影在忙上忙下,转过头,看到小白进来,立刻给了一个笑脸。那笑容,真的是发自内心,因为有一股让人说不出的舒服。小白呆呆地看着莫影心,痴痴呆呆道:“神仙姐姐~”
莫影心咯咯笑了半天,“你这孩子,嘴巴也太甜了。好吧,以后给你做菜我会记得少放糖。”
小白惶恐,小心翼翼道:“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莫影心拍拍他的小脑袋,低声道:“我们已经将你爹爹发葬了。”
小白含泪点点,“我能去看看他么?”
“没有问题。”莫影心说道。
待小白吃完了饭,莫影心又陆续问了他的大名,哪里人氏,今年多大。小白一一作答,大名齐君白,香县人氏,今年十二岁,识得几个字。
莫影心又问他家中可有其他亲戚,小白如实地抹泪摇头,说今年的大旱灾,病死的,饿死的,七七八八全散了。他们一家人也是受不住逃荒出来的。
夏子夜叹了一口气道:“以后你就留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
于是这个大家庭又多了一名成员。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每天莫影心会教大家读书识字,还会有很多做人的道理。
而夏子夜则会组织大家在闲暇时间干活儿,还会根据每个人自身的特点,调整工作内容,比如他发现小白心很细,于是他会让小白去整理碎布线头,交给裁缝可以变出很多漂亮的小配件。
渐渐地,小白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即使是干活儿也特别带劲。在这个大家庭里,大家都说夏大哥是主心骨,但是小白却觉得其实心姐姐才是,或者说他们两个都是。他们这家衣铺生意特别好,让很多同行都眼红。小白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都是有原因的。首先,夏大哥长得美,眼光好。其次,心姐姐出的经营方法很是新奇,总能出奇制胜。还有,就是他们的货物质量好,很快就召集了一批常客。
时间长了,小白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传说夏大哥是一个千面首,他曾有过不计其数的女人。传说心姐姐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女人,不然怎么能收服这样的男人。
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很厉害的邻居,据说是全国首屈一指的赏金猎人。传说他搬过来,就是为了心姐姐。心姐姐的魅力真大……小白同意地点点头,她的相貌虽然不及夏大哥,但是心姐姐笑起来真的好让人舒心,似乎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天,是小白来到新家的第二十五天。他第一次跟着莫影心和夏子夜来到郊外的一处宅子。门脸儿不大,不过周围很是幽静。他跟着众人进了院子,夏子夜笑着叫了一声,“我们回来了!”一大群孩子涌了过来,从两三岁到十来岁,齐齐地叫着哥哥,心姐姐。莫影心笑着问了他们几个大孩子的功课,然后那几个孩子缠着夏子夜问什么时候能去城里的铺子里帮忙等云云。
小白后来问过才知道,这些孩子都是夏大哥陆陆续续捡回来的孤儿。于是他心想,原来他是幸运的,能一进这个大家庭就在铺子里帮忙。幸好他是被心姐姐捡到的,因为她捡到的孩子都留在了铺子里。
有的时候心姐姐会跟夏大哥开玩笑,“我这都是随你。看到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就没法不管他们。”
此时夏大哥好像有点无奈,最后一次,小白听到他小声地说:“如果真的一辈子都这么随我就好了。”他眼中有一丝落寞,一丝无奈,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柔情,看得小白好不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