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悲想往事不回闻
“你听说过沧海之城吗?”阿冥略带伤感地问我。
当时我正在煎药,柴有点湿,正燃着小火。
“没听过。”我漫不经心地答道,头也没抬,拼命地摇着手里的蒲扇,想尽力把火扇大。
阿冥失望地“哦”了一声,又抡起斧头,继续把大块的木头劈成小块的柴。我看火势有些稳定了,就往药炉里添了一把干树叶,火渐渐旺起来。
我添了一根木柴进去,便走到阿冥的身边捡起他劈好的小木块,想起刚才他那个奇怪的问题,便顺口问问:“阿冥,沧海之城是个城市吗?”
没想到,阿冥摇摇头,说:“那是我的家。”
“是你家?你记得你家在哪里了吗?”我着急地问着。
“我,我不知道!”
阿冥说完后,用力一挥,“咔”一声,长长的木头一下子被劈开四截。我没有再问,之后是一阵沉默。我知道阿冥是挺想回家的,可是他把以前的一切都忘记了,我能治好他的颠疯之症,却治不好他的忘记。我爹常说,忘记也是种福分,我也不会太执着地研究治愈的秘方了。
我是中州小有名气的医师甘草,自小喜欢药理,父亲是中州颇有名气的神医甘寒,不过脾气古怪,在他四十岁时,为了试验一种草药的毒性,以身试药,中毒而亡。临终前只留给我一句话:对事、做事不可太固执。固执算是我家族的一个遗传,就像父亲一样,他明知道爱上我的母亲是仇敌的一个阴谋,却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娶了她,最终导致赫赫有名的神医世家甘家消失。父亲带着我远离故乡,然后发誓要写出一部绝无仅有的药书来,并不惜学那神农尝百草,以身试药,最后命丧于此。在甘家变故后,我母亲早已另嫁作他人妇,听闻此事,只是说:“我早就猜到他这样的固执,终有一天会害了自己,小甘,你不要学你爹般固执,有些东西明知道永远不可能得到,就要学会放开手。”我看着这个穿得雍容富贵的妇人,便明白有些东西,例如童年快乐的三人行,不过是一种遥远的记忆。我拒绝她的挽留之后,她只是拉着我手说:“我知道你一定是恨我的,不过,你要照顾好自己,女孩子家,最要紧的便是找个对你一辈子好的夫婿。”我只是笑笑,不可置否。直到遇见阿冥。
我不知道过去的阿冥是怎样的。但我一直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浑身是泥,披头散发,整个脸也被泥盖着,还沾着杂草。走路跌跌撞撞,嘴里发出难听的叫声,就像山里的野人一般。当时我正在崖边采药,突然,他出现在我面前,吓得我差点从崖上滚下去。使我镇定下来并且认定他是一个人,而不是动物的,是因为他颈中带着的一只明显雕琢过的狼牙,上面刻着一个细小的"冥“字。
我正盯着他,不防,他却像个猛兽似的向我扑来,我早有防范,掏出银针,一针使他钉在那里不动,但他“啊”“啊”地喊个不停,我随便找了些东西塞到他嘴里,发现他一口就吞过去,嚼两下就咽下去。却又张开口,像是等我喂他吃。这时我才想起,原来我抓了个烧饼塞了给他。见我愣着,他又模糊不清地说:“我要吃这个…”
我明白他是饿了,那倒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便把银针拨了,翻出李大娘烙给我的烧饼递给他。他一手抢过去,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不出我所料,在连咽下三张烧饼时,他终于被噎到,我用力一拍他的后背,半张还没嚼过烧饼吐了出来,我递给他一壶水,说:“慢慢吃,没人抢你的”。大概对我说的话有反应,他喝完水后,竟不再吃烧饼,却怔怔地望着我,涣散的眼神,像是患了失心疯似的喃喃地说:“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伸手探过他的脉象,除了连日奔走导致疲劳而有些涣乱以外,没什么问题。但我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待摸过他的头,没有撞伤的痕象。就这样,我给了他吃了我十日的干粮之后,他便一直紧紧跟着我。于是我只好提前出山,并把他带回村里。我熬了药给他喝之后,他倒恢复过来了。每日跟我上山采药,治病救人。相处下来,觉得他有时如孩童般天真,见到很平常的五畜,会很惊奇地问我这是什么。但是他的力气惊人,遇上猛兽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无论多大的猛兽,都会被打倒,对他来说,仿佛是以生俱来的一种本领。刚开始,连话也说不太清楚,在我连日的教导,已经可以和人交谈了。
他身形魁梧,第一次跟我进村的时候,曾吓得全村人关门闭户,误以为有强盗。直到我帮他刮了胡子,清洗过,换上干净的衣物,倒是斯文些了。不知为何,村子里的人一度以为他是在狼群中长大的,不太敢和他接触。日子久了,见他没有恶意,也渐渐和他说话了。
只是有时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听不懂。就像今天。
沧海之城,倒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我翻了父亲留给我的一本《异域记》,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一句话:“又曰天之尽有城曰沧海,如仙境矣,孰知之?”
一看就知道是传闻,这本破书真是所言皆假,上次我在其中找到一个奇怪的药方去治一头发疯的狗,结果,刚把配好的药喂了它,它马上就死了。结果我回去认真地核对,药方倒没错,只是药方下面倒有几个小字:"若疯者,生无用,可药之,安乐死。”
当时就气得我差点把书放到药炉里烧了,总是觉得被骗了,所以把它扔到角落里,直到今天想起阿冥的问题,倒是和这书一样奇怪。奇怪的问题我都不愿意去想,太伤脑筋了。但是阿冥,真的是从那个奇怪的地方来的吗?我带着疑惑睡着了。隐隐约约中,仿佛有人站在我的床前喃喃地说着些什么,我努力想张开眼,但办不到。
第二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正午,太阳光照了进来,我突然间醒过来,感觉空空荡荡,马上想到昨夜的那个梦,心里有些不安。
“阿冥…”我大声地喊。同时冲出房门。
阿冥不见了,我冲出门口,心里暗暗得到这样的感觉。
看见我着急的样子,李大娘安慰我:“也许他记得以前的事,回家了。”我心一沉,仿佛在冰河上飘,河面上满是薄冰,随时都可能跌下去。我不感多想,找了几天之后,便带着烙饼又上山采药了。
回来时,我经历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和我一起生活两年的村民倒在火海里,我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发现没有一个活人。我跌跌撞撞跑到李大娘家,她跌在门口,我探她的脉像,很微弱。我用银针刺她重穴,她悠悠睁开眼,我明白,那是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而已。
大娘一见我,就抓紧我的手,惊恐地说:“小甘,快跑,魔鬼…魔鬼…魔鬼来杀人了…”
我忍住眼泪:“大娘,没有魔鬼,告诉我,是谁干的?”
“是魔鬼,一群魔鬼…”她再也支持不下去,声音低了下去,头一歪,已无生气。直到火把我灼痛,我才想起我一直在火海里。我想冲出去,已经迟了,四周全是火,难道我也要死在这里?
突然,一个声音在喊着:“小甘…小甘…”是阿冥,
“阿冥…”我向声音的来源冲过去,没想到和他撞到一起,阿冥一把抱住我,说:“小甘,我终于找到你了。”
此时,火已曼延到身边,我推着阿冥,说:“阿冥,快走,火烧来了。”阿冥茫然望了一眼,猛地把我抱起来,向外冲去。
那一刻,只记得无边的火焰,一个着急的面容,和那个火红的身影。我站在村外的小河旁,直到阿冥用水扑灭我身上的火。我才彻底清醒过来。想起村里的人,想起昨天还和他们说着话,而今天…我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下来了,阿冥慌忙地安慰:“小甘,别哭…
我拉着阿冥,喃喃地说:“为什么?”
我病倒了,虽然我是个大夫,但是我也没奈何。只得撑住叫阿冥采药。阿冥虽然是被我治好了但有时候也会是有些神志不清。
阿冥跟我说他走了那几天的事。他说记得他的家在沧海之城,之后就向着太阳方向去。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后来他想起还末和我告别,他又回来了,只是他迷路了,直到村里起火了,他跑过来,终于认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悲伤过度,我病了整整十天。十天之后,我终于从那个村外临时搭起的草房子出来,正如我所料,阿冥走了。
我拿着他留给我的那封信,上面只有七个字:“对不起,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