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微微有些颤动，沉鱼心中，居然还有几分惭愧。望着李广寒眼睛里的血丝，一刹那之间，沉鱼有些失神。
镇定下来，沉鱼轻声说道：“除了冷宫的案子外，皇上，又遇到什么疑难事情了？臣妾，是否可以与闻？”
李广寒听沉鱼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暖意，不由心中一动，凝视着沉鱼，说道：“你……不怕将自己绊进去？”
沉鱼低声道：“皇上！进了皇上的皇宫，就是绊进种种漩涡之中了。难道皇上还想臣妾能独善其身不成？臣妾进了冷宫，冷宫照样起火。臣妾得了皇上几分爱怜，臣妾的相貌立即被人算计……说什么想要置身事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臣妾之所以不闻不问，不过是担心皇上误会……既然皇上想要用臣妾的脑子，臣妾怎么会吝惜自己？”
沉鱼嗓子，有些低哑。李广寒听沉鱼这样说话，对上沉鱼的目光，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女子——似乎已经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朕身上了。可是，朕对她，却……
摇头，甩掉心中杂乱的念想。道：“你如何判断又出什么事情了？”
沉鱼道：“安妃娘娘的事情发生已经两天，皇宫之中，纷纷扰扰，已经掩盖不住。帮皇上出主意的人定然很多。虽然朝廷之上，不见得全是效忠皇上的。”
李广寒点头。片刻之后才说道：“朕的皇弟广平王，今天早上被人杀了。”
沉鱼略略吃了一惊，片刻之后才说道：“皇上要臣妾说些什么？”
李广寒不禁有些愠怒，说道：“你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吗？”
沉鱼道：“臣妾听说，广平王实是纨绔王爷。”
李广寒大怒，说道：“你……可还有些做臣子的模样……”一口气堵在那里，竟然说不出话来。
沉鱼对上李广寒的目光，说道：“臣妾可以与皇上说些假话。但是皇上可需要这些假话？”
李广寒再也抑制不住怒气，一脚就踹了过去。沉鱼身子晃了一晃，却没有摔倒。抬起头来，对李广寒道：“皇上自己也知道广平王的胡闹。臣妾是楚女，在楚国的时候就曾听说过广平王的胡闹。将御史的头发胡子剃掉，毁了一个御史性命，这样的行为，可是一个王爷该有的行为？”
李广寒涩声道：“不用与我提什么旧事！那安御史不过是一个腐儒罢了，有他没他，天下一个样！”
“那安御史或者没有其他用处……然而，皇上，您这位弟弟，这番行为，却是失尽了天下读书人之心……皇上您居然轻轻放过这件事。”沉鱼低声叹息，“皇上，那件事，你做错了……”
“朕是要你帮朕思考一下这个案子，不是叫你指责朕！”李广寒粗重的喘息着，抬起脚，却没有踹下去，“不是！你好好记住自己的本分！”
“皇上，凡事之间都有因果。广平王爷做错了一件事，这天下之人，就不知有多少人将他看做仇敌。何况王爷其他细节上也很粗心。”沉鱼垂下眼睑，声音有些虚弱。
“你……”沉鱼的声音有些虚弱，李广寒的声音也虚弱下来。沉鱼说的很有道理。李广安惹来杀身之祸，说不定与自己的纵容也有关系。
“其实，这件案子与安妃娘娘的案子是一样的。”沉鱼抬起头来，看着李广寒，“先考虑这件事发生之后对谁最有利，再考虑要造成这件事情谁有条件。两个问题综合起来，一个一个盘查，定然能找到真正的凶手。”
沉鱼的眼睛，沉稳而单纯。但是沉鱼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
沉鱼发现，自己有撒谎的天分。或者说，自己有为恶的天分。
一向将自己看做一个有原则的人，将自己看做有底线的人。
但是今天的事情让沉鱼自己明白，自己，原来是最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自己可以目不转珠的撒谎，心安理得的杀人，然后陷害。
一种巨大的痛楚攫取了沉鱼的内心，但是沉鱼还是沉静的看着李广寒，等着李广寒的答复。
李广寒没有答复。
沉鱼没有正面回答，但是沉鱼简单的几句话就是回答。
安妃死了，孩子失踪，对谁最有利？自然是萧家。
李广安死了，对谁最有利？自然也是萧家。银甲营失去首脑，即使自己任命新的首脑，也有几个月的磨合期……
李广寒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片刻之后才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你……说得很好！”
沉鱼的身子也摇摇欲坠。片刻之后，她才说话：“皇上，权力集中在一家臣子身上，不是好事。”
“拍”的一声，李广寒重重打了沉鱼一个耳光！厉声道：“朝堂上的事情，也是你该说的吗？”提起脚，出门而去。
见李广寒出去，研墨急忙奔进内殿。见沉鱼摇摇晃晃站起来，急忙一把扶住：“小姐，娘娘！”
沉鱼露出一个笑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告诉他，不能太相信臣子们，不能将权力集中在一家臣子身上……而且，我撒谎了……我是不是很坏，我是不是天下最坏的女人？”
研墨根本不知道沉鱼在说什么，只低声叫道：“小姐，有些话，你不要随便说……”
沉鱼“哇”的吐出一口嫣红的血，歪倒在研墨的身上，晕了过去。
沉鱼当夜就发起烧来。想容要叫御医过来，没有想到沉鱼虽然病得昏昏沉沉的，却挣扎的说话：“不能叫御医。”研墨立即明白，知道沉鱼是怕自己的肩膀上的伤势露出破绽。将宫里备着的药物给沉鱼吃了，又不停拿热水给沉鱼降温。堪堪等到天明，沉鱼额头上的温度，才慢慢退了下去。
研墨端来了小米粥，沉鱼吃了两口，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了一些东西，半日才缓过气来。研墨看见地上的东西，不由又吓了一跳，急忙用身子挡住，用眼神示意想容过来收拾，自己却拿了手绢给沉鱼擦拭。
虽然在病中，研墨那鬼鬼祟祟的样子还是落在了沉鱼的眼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做贼一样做什么？是咯血了吗？”
研墨道：“没事。不过是一点血丝罢了。定然是心肺上火……”
沉鱼苦笑道：“昨日在御河里受了寒。竟然就抵受不住了。我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喝了两口粥，又吃了几口生姜汤，又躺下休息。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李广寒与沉鱼两人都没有声张，但是李广寒扇了沉鱼一巴掌的事情，还是传出去了。花朝轩本来就是门可罗雀，现在更是连一根鸟羽毛也不见。
转眼一个月过去。期间除了云墨岚与平妃各过来一趟之外，其他人连影子也不曾出现一下。有一句说一句，平妃人不常来，东西倒是经常来。
沉鱼肩膀上的伤早已痊愈，然而咯血情况却是不见轻。研墨看着心慌，告诉了御医。御医连连换了几副方子，却也总不见效。
沉鱼虽然在病中，却还是关注着外面的事情。搜寻了一个月之后，新都终于解除了戒严。孩子是没有找到，而杀害广平王的凶手，却是找来了一大堆，全都关在大理寺里。
听到这样的消息，沉鱼又是忍不住叹气。叹息声里，有着研墨也不知道的秘密。
是的，沉鱼一直在责问着自己。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是自己的错。
因为自己的秘密，不得不杀了广平王。也是因为自己的秘密，不得不让这么多无辜的人做牺牲。
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为了一个很伟大的目标在奋斗。但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奋斗，能不能成为牺牲他人的借口？
所谓的伟大，不能成为卑鄙的借口。
心头的秘密像一座大山一样压抑着沉鱼。她将自己的灵魂重重拷打，然后无情放逐。
所以，一个月过去，她的伤口痊愈了，伤寒病一直不见好。
望着床顶帐子，沉鱼一次又一次的陷入遐想。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该干些什么，自己是不是该放任如此卑鄙的一个灵魂死去。让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成为一个笑话？
然而……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沉鱼，不甘心！我不甘心！
自己已经有了完善的计划。既然制定了计划，就应该将坚持下去。至不济也要给一个囫囵结局，不能来一个这样的笑话。
不能虎头蛇尾。
这样的念想支撑着沉鱼。
所以，沉鱼的病不见好转，也不见恶化。
这天午后，没有风，有很好的太阳。研墨搀着沉鱼来到院子里。沉鱼瘦削的身子包在锦被里，露出一个小脸望着枯瘦的树枝。
芭蕉已枯，菊花也已经抱香死。几丛蔷薇在阳光下抖抖索索露出几片被冻得通红的叶子，竭力想要挣扎出一点精神抖擞的模样来，但是很失败。
沉鱼看着满园的萧瑟，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研墨道：“小姐，要不去御花园梅林那边走走。据说新梅已经绽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