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宿的火车让漫漫疲惫不堪,第一次体会到原来陆远还不是真正的没用。老远就看到陆其靠着他的黑色大众,悠闲的等着。
“大哥——”陆其曾说陆漫漫叫自己大哥的时候像是水浒里的粗狂男人。
陆其抬眼时一眼就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那个年轻的女子,已经不时的有过往的男孩子主动要去给她提行李了,她也只是进退有度的推辞开了,原来自己从小照看着的妹妹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的长大了。
“累不累?饿不饿?”陆其接过她的行李柔软的问到。
陆漫漫傻气的笑笑,“嫂子生了没,生了没,我要什么时候才当小姑?”
陆其牵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的往车边走去,“快了,就这一两周左右。”
陆漫漫心里激动异常,对于新生命的到来有点措手不及的样子,坐在车里等那股劲过去了,转头看着陆其刚毅的侧脸,想起自己从小就是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陪着长大的,从此以后会有另一个小家伙分去他更多的关爱了,心里尽是浓浓的失落感。
陆其老半天都没听到陆漫漫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还以为她睡着了,红灯的时候转头看看,次啊发现这妮子正瞪着两眼睛乌溜溜的看着自己,“怎么?”
“大哥,你有了小孩,我是不是以后就不能跟以前也一样和你相处了?”
陆其心里一软,原来小丫头吃醋了,刚刚还想着她是不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新天地,就不要自己这个哥哥了,原来还是那个会留着鼻涕拽着自己衣襟“哇哇”哭诉陆修和陆远又欺负她了的小姑娘。可还是恶劣的说:“是啊,你以后就要有大人的样子,不能有什么事就赖着哥哥了。”
陆漫漫嘴巴一撇,拧着眉头坐回座位,心里难过极了,也害怕极了,那些本应该都爱着自己,护着自己的人都在顺着成长的秸秆一层层的丢失,每个人似乎都会有自己的未来和要陪伴的人,唯独自己是不是要这样终老一生了。很大程度上,陆漫漫这丫头有点杞人忧天的资质,凡事大多都是别扭的自己在那里苦思冥想,越陷越深,如果每人引着是出不来的。
陆其看着陆漫漫楼末的表情有点好笑,伸出长臂,大手盖在她的头顶,“傻丫头,说什么自己还要当姑姑,你这样也不怕你侄子笑话。”
他不说还好一说,陆漫漫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转圈,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别过头看着窗外,留给陆其一个一抖一抖的背。
陆其哗然了,完了整哭了,他们从小的游戏规则就是以惹哭陆漫漫为底线,现在这丫头越大越不经玩了,眼看就要到家了,这要是让老妈看到,老太太还不剥了他的皮,顺着马路停下来,“漫漫,我开玩笑呢,你别哭啊。”
陆漫漫还是不理他。
陆其哀怨的叹口气,暗骂自己叫你嘴贱,“漫漫,你整天瞎想啥呢?哥哥怎么能不管你,当爹当娘的护着你这么多年,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被人拐去了,那我还不亏死了。”是啊,真的称得上当爹当娘了,家里孩子多,开销本来就大,陆爸陆妈都是附近厂子里的普通工人,和别的同事一天八小时的工作量相比,他们恨不得每天就住在厂里,就为了多挣点家用,所以陆漫漫从小就是被陆其这个如父的家里长子一直照看着,所以她对陆其的依赖是不言而喻的。
跟陆其想的差不离,陆漫漫转头时,已经是泪眼盈盈了,抽抽嗒嗒的指责陆其的各种罪名,老半天才缓过劲,等她气撒完了,这两人才回的家。
还好陆漫漫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家的时候已经眉开眼笑了,这让陆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那个暑假可能是陆漫漫过的最沉重的假期了,她见到了司徒砚的父亲,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已经是个是个破衣烂衫佝偻缓慢的老人了,明明是和父亲年纪相近的长辈,父亲还可以在家和陆远掐架,替自己把陆远收拾的服服帖帖,可是他却已经真正的幕迟残烛了。
在那个夏日的午后,漫漫敲响了那扇已经锈迹斑斑的防盗铁门,这幢楼已经很久了,楼道的采光相当不好,楼梯狭小陡立,很多用户已经搬离了。当她表明来意之后,漫漫很清晰的记得,他抬头看着自己时,眼里浑浊不清,神情难堪而激动。
漫漫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有一种错觉,像是回到了上个世纪,青色的水泥地板,被磨得光光滑滑像是一面静逸的湖,老旧的红木家具已经掉漆了,基本上没有什么电器,窗户的玻璃还是以前的那种压花的玻璃,有一块可能破了,用塑料纸遮着,风一吹,“呼啦呼啦”的响。时间在这个屋子里似乎是不流动的,一直停留在那个像是发黄照片的年代。
“砚砚,他不回来吗?”老人颤巍巍握着漫漫带来的卡,干瘪的手背上,青筋暴露,那么用力的握着自己已经十几年没见的儿子捎给自己的一个物件,只是一个寄托的物件而已。
漫漫握着手里温热发黄的玻璃杯,拘禁的坐在这个狭小的客厅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抿了抿水杯,眼睛下意识的四处打量,她自己可能不知道,那种闪闪烁烁的神态其实才是最让人难过的。
“闺女,你留下吃饭吧。你哥哥每次来都是急匆匆的,我都没好好谢过他这么多年的帮助。”老人暗暗的叹了叹气。
漫漫急促的点点头,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不会做饭,不过,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老人神情怔了怔,可能是太久没有这样的温暖明快的人靠近过自己,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急急的站起身,“好,好,好。”
漫漫跟着他进厨房的时候,一只黄色的花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围着老人的裤管一直转圈,老人微微的屈下僵硬膝盖,慈祥的摸了摸它软软的毛,“言言,饿不饿?”回应他的只是几声“喵喵”的叫唤。
“砚砚?司徒砚的砚?”漫漫不解的顺口问出。
“不是,是语言的言,砚砚小时候有一只小猫,不过是白色的,就叫言言,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他说那是他的弟弟,后来那只猫跑丢了,他还为这事跟我闹过脾气,那时候他才三岁多,还真是个小孩呢。”他脸上的生出一种神采,那么幸福的神情,像是那事就发生在昨天。司徒砚三岁,那时他们家应该还是圆满的,司徒砚还是被人惯着的小少爷,他的母亲应该还是一个靓丽的贵妇,他一个人这些年从不甘到不敢,陪着他的就是这些回忆和那只猫吧。
原来这就是寂寞,漫漫一直认为寂寞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拥有过热闹繁盛之后,人走茶凉的那股落寞气息。
漫漫在厨房里面节节败退,这不是自己家,不好意思太丢人只好找了个借口就出来了,她摸索着进了一个房间,那可能是司徒砚以前的房间,一张窄窄的床,床单是白底蓝格最普通的那种,中间还印着**厂的字样,还有一张临窗的桌子,窗户打开着外面是碧绿的树木,在阳光下泛着自然跳跃的光圈,房间干净整洁,没有一点霉气,似乎主人只是暂时的出去而已。
桌子上压着玻璃,玻璃下面是几张照片,漫漫凑过去看,高大英武的男人揽着一位穿着红裙窈窕的女子,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孩子冲着镜头傻笑,连门牙都没有,他们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杜鹃花,漫漫觉得她似乎都能闻到花的香味。
还有一张是司徒砚和陆其的照片,青春消瘦的少年,并肩站在一起,陆其的眼里笑意满满,司徒砚却似乎在走神的样子,垂着眼帘,背景好像是开运动会的时候,他们的身后还有学生百无聊奈的三三两两坐在长条凳上,低头研究着什么。这样的司徒砚自己是熟悉的,就算只是曾经的匆匆一瞥,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是以这样葱葱郁郁的印象在陆漫漫脑海里徘徊。
那天的晚饭吃的慢慢长长,司徒民一直在说,像是要把对司徒砚的思念全部倒给漫漫,漫漫并不觉得无趣,因为他一直在讲司徒砚小时候怎么怎么样,有时候一件事会反反复复的说好几遍,他从来都不谈起那段黯淡绝望的日子,漫漫知道那是他心里的痛,是他心里的愧,所以即使这么多年司徒砚都不曾回来过,不曾尽过作为人子的义务,他都不曾抱怨一句。漫漫难过的想,他到底该有多愧疚啊,在那些孤寂无人的日子里,他是怎样说服自己去慢慢接受这些的。
那天漫漫回家后,家里明晃晃的灯火和小侄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闹混混的伴着嘴皮子,忽然就让她觉得无比的珍贵,原来真的有惨惨淡淡这个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