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心事层叠,皱着眉头趴在桌子上。窗外残阳如血,百鸟归巢。许多疑问堵住心口,闷得人难受却问不出来。有些事她不记得了,有些事她们不欲她知道,还有些事她觉得即使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倒不如不知道。关于沧,关于东夷,关于那绵延几十年的兵荒马乱,她突然生出了一种避之不及的情愫。
后悔吗?她又一次问自己。
千起身站到桃夭背后,掌心里盈了润厚的灵力,一点点慢慢压进她的身体。沁凉的力道像一泼泉水,把炙毒牢牢的包困在中间,不得放肆。
桃夭睁着眼睛看天色一点点黑下来,心情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这几天一直都是靠着千的灵力活命,没有他,恐怕自己早已被炙毒烧成了灰烬。理智上她应该立刻回玉山去,但情感上,她又实在不愿意和千分开。尽管他应承会接她下山,但桃夭知道,这真正不过是个虚空的诺言。
炙毒无药可解,唯有瑶池灵泉才能压制它的发作。原本还能寄希望于自身的灵力,但沧的毒手伤及她灵体,要不是有玉扣上的神印相护,她已经葬身在黑蛟蛇的口中了。
只怕是命中注定吧?桃夭忍不住叹气,这炙毒应该是生来就在她身上的,并且随着她的成长而逐渐壮大。她在玉山上几百年,没有一天修炼过自身灵力,只因王母早已知晓,炙毒的力量会随着她修为的提升而提升。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无妨,就怕有朝一日她散出灵力作为些什么的时候,体内的炙毒没了压制,爆发出来就会即刻要了她的小命。所以只能让炙毒的力量停留在尽可能低的准度上,这样一来,即便像当初她与王母对抗引发炙毒,也不至于立刻就死了。
只是这一身的残败,她怕是再也离不开玉山了。
“早些休息,明天有好玩的。”千收回手,冲她眨眼,咧着嘴笑。
其实他是知道的。桃夭知道他知道有关炙毒的一切。可是他却一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整天笑嘻嘻的,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担心。所以桃夭也只能笑,装作和他一样不知道的样子。只有在他站在自己背后的时候,她才会敛起所有笑容,静静的难过一会儿。
每天,千都会陪她到很晚,说大荒上的各种传说故事给她听,直到她昏昏沉沉睡过去为止。而他说的那些故事,时常会化作梦境继续伴随桃夭。
比如今晚,千给她讲了一个有关九黎族头领的传说。桃夭便做梦了。
梦里,她像在玉山上的时候一样,坐在高高的枝桠间俯瞰一切。
树下坐了一个男子,看不清眉目,却能感觉到他浑身的冷峻和狂野。周围白茫茫一片,是浓的什么也看不见的大雾。忽然,大雾里缓缓走来一个身影,婷婷袅袅,飘飘荡荡。那是一个青衣女子,一样看不清眉目,却能听见她温软如玉的笑声。
树下的男女牵起手来,绕着大树慢慢走着,笑着,窃窃私语。感染了树上的桃夭,她也跟着笑起来。
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考虑,只为了眼前的风景开开心心的笑一场,单纯得令人发指。
笑着笑着,那女子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声。那叹息好像就在耳边,嘶哑着划过心尖,让心止不住的抽搐颤抖起来。
女子松开男子的手,一步步退入浓雾中,很快消失不见。
男子欲追还休,终于垂下了双手。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
浓雾渐渐退去,竟然露出一条极宽的大河来。巨浪滔天,大雨滂沱,男子扬起手沐浴在这翻天覆地的洪水之中,狂傲不羁,清冷孤绝。
忽然,耀眼的光芒自水际升起,像一轮太阳,中间却是一个消瘦的青衣身影。
她一步步逼近,河水雨水来不及挨到身上就化为雾气,一吹而散。
水干了,地裂了,她远远的站在那里踌躇不定。
光芒下,桃夭依然看不见她的容貌,却清楚的看到一滴泪水自她眼中滑落,来不及滴下就被周身的炙热烤成了一缕白烟。
不知哪里飞来一柄斧子,眨眼间就将树下的男子砍得身首异处。浓烈的鲜血喷洒到他身后的树上,树叶被一寸寸染红,红得天地间仿佛这就是太阳一般。
浓雾散尽,男子的尸身早已不见,而那烈烈光芒下的青衣女子,只怔怔的对着大树发呆,想要近前却又不敢。地上的龟裂越来越大,发出喀拉拉骇人的声响,大树摇摇欲坠。
女子骇然退后,唯恐烧毁眼前的一片红烈,最终消失于混沌之中。
起风了,红叶纷纷扬扬,萧索不堪。远处传来温软如玉的笑声,恍若隔世。
桃夭哭着醒来,晨曦透过窗格落到眼前,恍惚不辨虚实。
千推门进来时她还没有从梦境中走出来,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神迷茫不知所措。
千笑着揉乱她的头发:“傻瓜,又做梦了?这次梦见什么?掉河里了还是被蛟蛇吃了?”
“一棵树。”
“一棵树?”
“嗯。”桃夭伏到窗柩上,看着东方渐渐泛白,感受着身体里渐渐腾起的灼热。“一棵枫树,血红血红的。”
千静默不语,站到她的身后给她渡灵。收手时才道:“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语气平淡不带一丝起伏。
桃夭甩甩头,转身朝外走去:“不是说今天有好玩的吗?在哪里?”
王城有没有好玩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遇到不好玩的事了。
一只小巧的蜂鸟从天而降,落在她尚未跨出的门前,鸟嘴里叼了一朵花,在她面前蹦来跳去,就是不肯离开。
桃夭俯身接过花朵,小鸟清啼一声直飞云霄,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千跟上来,看着她手里的花儿奇道:“这都入冬了,哪来的桃花?”
是啊,入冬了。这个时节还能有如此娇嫩的桃花的,只有玉山。王母在召自己回去呢,桃夭怅然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