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阿莫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帮她顺气,阿莫爹神情哀伤不言不语,小阿笙靠在父亲的臂弯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而这样的安静使得突如其来的拍门声显得尤为突兀和刺耳,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阿莫哥!阿莫哥!”不等屋里人回应,一个陌生少女便心急的推门而入,直扑到阿莫面前,满脸惊慌:“铃兰、铃兰被巫师点中了!”
一语炸响,如九霄雷霆。
阿莫娘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颤动,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却说不出话来,一双手拼命抓着扶着自己的阿莫,指甲嵌进肉里,渗出鲜红的血滴,两人都浑然不觉。
阿莫爹猛的站起来,小阿笙被掀翻在地,痛得放声大哭。凝固的空气因了他的哭声而转醒,重新流淌起来。
“朝、朝云,你说什么?不是要三天后才抽签的吗?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就……”阿莫爹焦急万分。一旦确定了血祭人选,就会被隔绝供养起来,再见之时便是祭河之日,难道他们连见女儿最后一面都不能够吗?
不等朝云回答,阿莫便放开母亲抢上一步,紧紧抓住她的双肩,问出了问题之关键:“什么叫被巫师点中了?不是抽签决定的吗?为什么会被巫师点中?快说啊!”
朝云既惊且怕脸色苍白,又被阿莫抓得生疼,半晌说不出话来。桃夭上前一把拉开两人,看着阿莫很用力,实际上却是虚浮的很,只轻轻一推他便跌坐在了地上,也不知道爬起来,口中不断重复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看着大家散乱成癫六神无主,桃夭只能无奈提高嗓门喊道:“都别哭了!哭能把铃兰哭回来吗!既然事情有了变故,那说不定也有转机。不如听听朝云姑娘怎么说,看能不能想办法救人!”
众人顿时一个激灵,总算消停了下来,眼睛茫然没有聚焦,空洞洞的在桃夭和朝云之间摇摆。
朝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阿莫家还有个陌生姑娘。看着桃夭出尘的容貌,她的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脸上苦苦一笑,向桃夭微一点头,开始讲述铃兰被抓之后的事情。
原来朝云是努瓦寨头领的女儿。当年努瓦寨因少女祭河而获救,故之后的头领便顺理成章的由女子担任了。朝云的母亲便是现任头领,自十九岁接任以来已经有十多个年头,前前后后历了好几次祭河,都做得公道细致,没有哪家失了姑娘的族人说过半句怨言,可见其人善厚。
然而这一次的祭河,头领却明显有了偏颇。只因为,她的女儿朝云,刚好满十五岁。
偏巧寨里符合条件的姑娘只有区区七八个,被抽中的几率实在有些大,所以头领便冒着被族人唾骂的大不讳决定将快要满岁的十来个姑娘也添加进去,这才有了铃兰被抓一幕。
变故是在铃兰被带到祭台后的扶桑林开始的。按规矩,待选的少女会被集中圈禁在扶桑林中一处叫槿园的地方,由巫师看顾。期间巫师会将当年的故事仔仔细细的告诉给少女们听,让她们知道族人的无奈和心酸,给她们勇气去面对世间最可怕的死亡。三天后一签定生死,抽到红签的少女继续留在槿园中,其他的则可以自行回家。
虽说朝云的母亲起了偏袒的念头,但基于责任,她也只是不过是多增加一些抽签的姑娘以降低朝云被抽中的可能,并没有真正偏颇到把女儿藏起来的地步。甚至为了安抚族人,她早一天就已经亲自将朝云送进了槿园,以示一视同仁。
所以铃兰入园的时候,朝云早已经在那里了,并且已经哭了一天一夜,人有些虚脱,意识倒还清醒,也无困意。看到铃兰进来,想着是因了自己的缘故才会使得原本可以逃过一劫的姑娘们生受此难,心里便极是压抑。
一念盼着自己能平安度劫,一念又觉得倘若别人抽到红签,便仿佛是代替她去死了一样,倒不如让自己来,大大方方死一回也好过一辈子欠着人命债,忽而一念又想起早已听说过关于血祭的种种可怖,便又盼着还是不要自己抽到签的好。如此循环往复愁肠百结,即使面对的是自幼便识的好姐妹好朋友,她也实在无心无力多说什么。
而就在朝云别过头去的时候,巫师从她身边一掠而过。
“这孩子,身上有别样的气息。你们带她来的时候遇见了什么?”
巫师的声音低哑得无法形容,好像是流沙一般,他的语气很平缓,让朝云感觉到一丝宁静。
押着铃兰过来的汉子们相互对视,半天才犹豫的说道:“也没遇见什么,倒是在她家看到个面生的姑娘,看穿戴像是外族人。”
“哦?”巫师略略抬头,上下打量铃兰,又听汉子们大略形容了一番桃夭的容貌,忽然低低的笑起来。转身对朝云道:“你回家去吧。你的母亲极是牵挂你呢。”
朝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扶着墙站起来,却始终迈不开步子走出去。
巫师低着头背对着她,继续用流沙般声音缓缓说道:“这孩子是天赐的,她将代替所有的少女承受一切灾难苦痛,她会终止努瓦寨最悲戚的传说,为族人带来最美好的景色。好孩子,扶桑树最粗最高的枝干将刻上你的名字,扶桑花最大最艳的花瓣将跟随你的步伐,族人们将世世代代记得你的付出,阿努瓦铃兰!”
部落里的人没有姓氏,能在名字前冠上族名称呼是对一个族人最大的褒奖。以往祭河的每一个少女都得到了这样的称谓,并被镌刻在扶桑林的林木上,永远和族人同在。而今巫师要将铃兰的名字放到最高处,以此预示祭河的终结。
朝云已经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了,惊喜,担忧,疑惑,害怕,彷徨,无助……各种情绪困扰着她,她不知道哪种更多些,哪种更重要些。
而铃兰,自始至终都立在巫师的对面,脸上的表情由初时的恐惧、不甘、愤怒,渐渐变成了无奈和悲伤。低下头,眼泪一串串落下。再抬头时,已是认命。不发一言,嘴边的笑苦涩难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