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是长江下游的明珠,改革之后,不到三十年而已,这个古老的名城散发出不可阻挡的魅力,一座座高楼平地而起,一条条公路四通八达;长夜不息的照明让这座美丽的城市成为了不夜之城。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与老城区那边低矮的平房无缘。
12月的冬天即使在这南方的城市里,也不可阻挡的散发着刺骨的寒意,老城区的昏暗的路灯下,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小心的推着一辆破旧的脚踏车,跺跺脚,企图驱走寒意,少年纤弱的身体冻的屈成了一团,有些青紫的小脸,除了那闪闪放亮的双眸,再也难以寻到稍许生气。
少年是这儿的一个孤儿,父亲早早的死了,而母亲则是被粗鲁的父亲给毒打出了家门,自小与爷爷生活的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林思齐,林思齐是个聪明的孩子,自小成绩就一直不错,然而贫穷的生活让他高中都没读完就辍学了;不过再是贫穷,他的爷爷,一个古板的志愿军战士也不愿接受社区的救助,两年前,爷爷也走了,整个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思齐是个不屈的少年,社区主任一次次找他,试图给予一点援助,他总是笑着说:“还有更需要的人,我有手有脚,饿不死的。”为了生存,他每天早上4点起床为社区送着牛奶和报纸,而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则四处捡着垃圾,一直到晚上,甚至凌晨,才会回到那个家—一个不足20平米的土房。
今天是平安夜,西方传来的节日在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渐渐生根发芽,少年也非常高兴这个节日的到来,并不是因为节日,而是因为逛街的人多了,丢的瓶罐也多了。
凌晨两点了,似乎天更冷了,林思齐紧紧了身上那件大衣,那件大衣是父亲的遗物,破损不堪,丝毫起不了御寒的作用,最大的作用估计就是心理安慰而已。更冷了,他又跺跺脚,伸出冻的青紫的双手,哈了点热气,脚踏车后两个大袋子里装满了饮料瓶,少年转眼瞧了瞧收获,不禁露出一个惬意的微笑,自言自语着:“过了春节就十七了,应该可以找份正式的工作了。”
据说今夜会有流星雨?仰脸看了看一尘不染的天空,林思齐嘴角微微上翘,这些同龄人最喜欢的风景,他却根本没有闲暇的时间欣赏,从小孤苦的他,失去了童年、少年,而今贫困又摧残着他刚刚长成的身体。
是流星吗?少年稳住了一边的老坦克,用冰冷的双手揉了揉眼睛,仰望着天空,一道划破天迹的闪亮,林思齐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努力着看着,迟钝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双手握成拳抱在胸前,喃喃自语:“爸爸、爷爷、奶奶希望你们在天堂快乐生活,妈妈,希望你早点回来。”有点酸涩,赶紧眨了眨眼皮,他怕自己会哭,好歹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哭了?虽然比七尺着实矮了一大截....
我好像有点贪心了?一口气许了这么多愿望?林思齐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想要的着实多了些。
“小林,回来了啊?”值班室昏暗的灯光里,老陈屈着背帮少年开了小区的门,“嗯,陈爷爷。”“小林啦,不要这么苦着自己啊,需要什么就和爷爷说。”林思齐微喘了两声,把那辆可以称为古董的脚踏车推进了小区:“陈爷爷,哪能了?我有手有脚,爷爷家也需要钱吗,”老陈帮着他推了一阵车,林思齐转身道:“陈爷爷,谢谢啦,我先回去了,爷爷也注意点身体啊。”
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远去的少年背影,老陈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小区是旧有的单位宿舍楼,都有了快30年的房龄了,林思齐与爷爷相依相伴近十年的小房子,其实只是个小茶水铺子,以前在还没改革的时候,整个小区的热水都是从这里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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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有的两床棉被是楼上蔡阿姨三年前送的,林思齐把整个身子都包了起来,满足的点算着今天的成就,46个矿泉水瓶,34个易拉罐,10块大洋,比平时收入多了3倍,他身体弱,抢不过那些拾荒者,能有这些收入真的很满足了。翻出压在床底的存折,看了看上面的数字,9664,少年不由舔了舔干燥的双唇,心里欢呼着,自从两年前为爷爷看病几乎花光了积蓄,如今终于又快接近万元大关了,想想20年前,万元户简直就是富豪的代名词,少年不由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已经两点半了,四点还要起早送牛奶,林思齐干脆就不睡了,邻居帮他搭的一根电线上悬空着一个20瓦的电灯泡,少年紧了紧被子,从床边翻出了几本书,勉强撑着身体翻开了红楼梦,细细的看着。林思齐喜欢看书,不过却买不起书,也只能去地上捡点破烂的书,或者去几家比较熟识的收购站花点钱一元一斤的买些没了封面,有点泛黄的旧书。
快到4点了,林思齐抬起朦胧的睡眼,看了看桌前那个爷爷留下的闹钟,勉强撑起身体,下腹却有点冰凉。这几年来,他总是偶尔会看到肚子不舒服,那是一种有点绞痛的腹痛,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有点虚脱。又来了?少年脑门又是一紧,他怕生病,一次小病总要花个十来块钱,而这个时常问候的腹痛,他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去小卫生院买的5毛一颗的止痛药。
倒了杯热水,林思齐吃了颗止痛药,感觉身体稍微暖和了点,少年微微皱了皱秀气的双眉,轻轻的吐了口气,腹痛好像严重了点?又吃一颗,林思齐喝了口水,穿上脱下的大衣,从屋外拉出了那辆老古董,这脚踏车已经不能骑了,唯一的用途就是载着些货物。
4点15了,少年,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居委会那,领了一箱牛奶和几十份报纸,居委会的李主任今天值班,她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问道:“小林啊,肚子又疼了吗?”“嗯,还好啦。”“实在疼的厉害就休息两天好了,别累垮了身体。”林思齐一笑:“李阿姨,我身体壮实着呢。”李主任摇了摇头:“瘦成这样还壮实?小心点自己的身体。”
挨家挨户的送着牛奶和报纸,从小到大,他还没尝过几次这种天天送的东西,而报纸呢?他只能看几天前的,小区的人都很怜惜这个还不满17岁的少年,往往把一些旧报纸什么的放在门口,让他拾去换点钱。
“杨嫂早啊。”
“黄伯伯早锻炼啊?”
“王叔我来帮你摆摊子。”
“王爷爷,你该多休息休息啊。”
......
林思齐是个热心肠的人,很招小区里的住户疼爱,不过由于他的自尊心强,小区的住户只能是拐着弯帮帮这个少年。
忙碌了3个小时,到了快7点的时候,林思齐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小窝,冬天太冷,他又没什么被子什么的御寒,往往都送完了牛奶报纸,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才窝回被子睡觉,到了中午的时候,再收拾收拾起床,美其名曰:省了早餐。
然而,今天颇有些不寻常,都下午两点了,小林还没有起床,一般这个时候,他早就出去捡瓶瓶罐罐了,邻居也有些奇怪,不过想到少年的辛苦,也就私心下想让少年多睡会了。
下午4点了,小窝里还没有动静,邻居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蔡阿姨弯着腰走进小窝,一看就吓了一跳,平时活蹦乱跳的少年,此时整个人都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爬满了苍白秀气的小脸上,双唇都有点发乌,眼睛也没了神,努力的挣扎着,蔡阿姨心中一跳,连忙几步到了那张高不过半尺的小床边,探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有点发热,少年挣扎着又要起来:“蔡阿姨,扶我下,我要出去工作了。”蔡阿姨看着都蜷缩成小蚯蚓一般的少年,只觉胸口发胀,怜爱的拍了下少年:“胡闹,都病成这样了,还出去?”
熬了一锅姜茶,蔡阿姨和爱人一起下了楼,少年全身颤抖着,蔡阿姨的爱人高叔眉头紧皱:“他妈,这孩子身子骨太差了,怕是要送卫生院。”蔡阿姨轻轻叹了口气说:“先喂他点姜茶,若是还不见好,再送吧。”高叔点了点头,小心的半扶起少年,蔡阿姨喂着姜茶,林思齐双眼还是睁不开,双唇也不住的抖动,热热的姜茶倒是有一大半洒了。
喂了大半碗姜茶,林思齐的脸色似乎好看了点,虽然还是不住的颤抖,不过苍白的小脸总算有了丝红润,高叔轻轻拍着少年,不由责备:“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叫他和我们一起过,偏说麻烦。”蔡阿姨瞪了眼爱人:“小林是人穷志不短,只是苦了这孩子。”“谁说不是呢?人家的孩子这个岁数都在上学,小林这么点大就要自己养活自己了。”两声叹气带着无比的怜惜。
晚上的时候,林思齐的脸色又好看了些,不过依然神志不清,高叔不放心,打定了心思要守夜,蔡阿姨也不放心,看了老公在这里,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家。
......
似乎看到了漫天的星辰。
那些星星离我好近啊,好像一伸手就能触及,林思齐努力抓着星辰,星辰却似乎捉迷藏般不远不近。
一道柔和的光亮,林思齐眨了眨眼睛,好像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爸爸!?爷爷!?
这里是天堂吗?少年心里猛的一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想扑过去,想去享受那浓浓的亲情。
不过,稍一触及,那些人却都像影子般消散。少年急了,努力喊着,努力的去抓那虚幻的幻境。
“爷爷,爷爷....”高叔听到少年的呻吟,不由凑过去,一声声“爷爷”,听得高叔泪水不住的往下掉,“可怜的孩子。”高叔一把抱紧了少年不住颤抖的躯体。
凌晨了,林思齐的呼吸渐渐平稳,身躯也慢慢的平展开来,高叔略有点放心,小心的为少年盖好被子,披着大衣在一边的学生桌上打着瞌睡。
睡梦中的林思齐双眉紧紧的皱着,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这么长的睡过了,或许是不习惯,两只小手紧紧的握成拳头,迷糊中,林思齐感觉有种温热在下身处慢慢漫延,渐渐的,感觉到薄薄的衣服湿湿的黏着身体。
已经有些清醒的林思齐心中一跳,怎么了?他明显感觉到那温热是一种液体,液体慢慢的浸湿了下身单薄的床单,颤抖着手摸向那温热,果然是液体,而且是红色的液体。血!林思齐哭了,两行清泪顺着光滑的双颊缓缓落下,难道我的生命只能停留在17岁不到吗?
17岁的花季,对他来说17年却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厌了吗?倦了吗?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开始讨厌这样无力的生活,恍惚间,林思齐却有着一种解脱的感觉。我是一个多余的人,父母的早早离去,与自己相伴的爷爷也在两年前永远的离开了自己,这两年来,他过着的是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真的厌了,倦了,甚至不再想去反抗生命的离去,林思齐缓缓的闭上了双目,感觉着身体下的温热一点点的冰凉下去,似乎生命也在一点点的远离自己,他没有一丝伤感,没有一丝恐惧,只是因为这生命的了无生趣,无所谓放弃,也没有什么可以放弃,走吧,把我的生命带走,至少我可以在天堂里与亲人们团聚....
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今夜没有了流星雨,却已然有那坠入凡尘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