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曦被老仆人搀扶着绕过重重宅院,穿过几多廊道,终于回到了自己起居的院落。
路上有小丫头先一步跑回房中准备了热水,打一进门,晓曦便被直接引入浴室中,在众人的服侍下快速的洗了个澡,换走了一身的寒湿。
一切迅速而有序的打整妥当,晓曦穿了身领口绣着彩蝶和迎春花图样的奶绿色斜襟小袄裙跪坐在梨木软踏上,等待仆人来给自己梳发。
望着案桌上铜镜中的人儿,她心中五味杂陈,又联想到刚刚洗澡时业已窥见的娇小身躯,不由得更是百感交集。
原本她叫杨曦,二十四岁,普通大学毕业生,在一家杂志社做实习编辑。
而现在的这个晓曦,顶多看来也才十四岁而已。
身为豪门千金,锦衣玉食,身边又有无数仆众供她使唤,想来也算是穿对了人,好歹比流落山野混迹江湖要少吃不少苦。
可镜中人的相貌,却过于平淡,细眉小目薄嘴唇,五官无论单拎出来或组搭在一起都没什么至于去评说的价值,更别谈有任何姿色。十四岁的身体,却是说不出的稚嫩无比,平板瘦小的身材,看不出任何发育或即将要发育的迹象……
这些对于古代的女子来讲,是致命的弱点,直接影响她将来获得幸福婚姻的筹码概率啊!
自古以来,男人总免不了好色。
想到方才那个叫做阿旖的小表妹,稚嫩的容颜下掩盖不住地端丽脱俗,预见不久的将来必然会成为倾倒众生的绝色大祸水。
晓曦尴尬地给了镜中人一个嘲笑,却发现除了难看之外还带着一股子戾气。
在一旁刮着香油正准备给晓曦拢发,一边察言观色的老妪,显然是误会了。
她使退了左右帮手的小丫头,踌躇再三,终于开口道:“小姑囡囡啊,妪也不多问你今日缘起,可结果闹得这般大,必然已传至夫人那里,你可要好生思量着,若是夫人问责,该如何准备说辞啊!”
晓曦闻之一怔,内心便很快有了主意。这老妪是个熟悉内情的,得想办法从她口中套点信息出来。
晓曦瞅见老妪在一旁卑恭敬畏的样子,便感觉自己现在还这般小,底下老少仆人就如此众星拱月的拥宠着,必然会导致她性子乖张,目空无人。
对了,就照着这个思路装!
“怕什么!这才多大点事儿,夫人那里,我自担着便是了!”晓曦从镜中斜了正在为自己顺发的老妪一眼,表演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老妪一听急了,不由停了手上的动作,一味劝解道:“可不能这般态度,只会让夫人更加恼了你啊!小姑囡囡忘了上次受责罚时的委屈了?夫人还说倘若再听到任何你与阿旖不睦的消息,不论谁对谁错,伊都单方面只重罚你一人!还会将你对阿旖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爹,到时家主怪罪下来,可不是禁食和关禁闭那么轻巧了!”
晓曦听后心中一惊。哇,自己不是应该是这家的亲闺女么?怎么听上去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对女儿这般狠心,反过来却独护那个表侄女?另外,两个小孩子之间关系不融洽,他们大人竟然还掺合进来,不分对错的只责罚她?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凭什么啊!又不单单只是我的错!她算老几!凭哪点处处得大家宠爱!”晓曦佯装愤怒打掉老妪给自己梳头的手,将镜子“pia”得一声扣在案几上,转过身去表示正在生气。
老妪哪里听得出来这是在套她话,只以为自己的小主人火头上窜,如往常一样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于是赶忙安慰道:“当然不是小姑囡囡的错,小姑囡囡是咱丞相府中唯一的宝贝,阖府上下哪一个敢不疼着护着啊?可那阿旖毕竟不一样,是家主亲自从你那远在西昌国的舅姥姥,泯阳相氏接回来的孩子,虽说明面上称呼为表姑囡,可实际上是做为养女儿带在身边的啊!”
这番话中的信息量很大,不仅仅说明了晓曦贵为一国丞相之女的身份,也交待了那个小美妞阿旖的出生来历。原以为她只是共同居住在大宅中,偶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众多族亲中的一名,却不曾想竟然有这样的身份。
看来这个阿旖,要成为她莫名其妙的穿越生涯开始时,不得不先啃的那颗硬茬了。
那她到底是不是善茬呢?自己的前身又为何会与她交恶?接下来,自己该以如何的姿态去面对她?
晓曦不得不先去考虑这点,因为这将直接影响到她在大宅中生活的立场,和府中人对她的看法评价。
晓曦决定等再次碰面时,再仔细观察,自己去判断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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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机会不久便如期而至了。
丞相夫人听说府中小姑囡和表姑囡午间游园的时候双双掉入水塘的消息,于是派人召两人前去问话。
晓曦肃整了衣装,同时也按捺下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千分期待,又万分忐忑地跟随在老妪身后向主宅的方向行去。
主宅偏房的会客堂中,丞相夫人端坐靠西墙的主榻上,正在向跪在一侧小榻上,比晓曦更早一步到来的阿旖问话。
晓曦跟着仆从进了门,被直接带到另一侧的小榻上。她不动声色的盘坐下来,一面听着夫人与阿旖的问答,一面不经意地偷偷向自己的“母亲”瞄去。
女人大概三十左右的年龄,面相是雍华富贵、气态端庄的标准官太太样。只见她月眉杏眼,翘鼻丰唇,一袭三重广袖曲裾深衣加身,绵绸质地,暗金云纹。头上一支粗重的灵芝金钗,钗尖缠着一圈红艳绸布,既是简洁,又是大气。
这一番看下来,晓曦早已折服在她极上乘的品味及不凡的气质中。
为什么她那样的美人,会生出我这般完全路人脸的女儿呢?晓曦有点郁闷。
心中纵然百思千想,她也只能顺从恭谦的坐在一边,且不时竖耳去聆听屋中两人的谈话。
交谈的气氛平和而温馨。
丞相夫人居于上首,面色和善,眉目切切。她关怀问询了一遍阿旖近来的饮食起居状况之后,便和声道:“虽以入春,但近日寒气倒施,又有冰雪化梢,不可轻减衣裳。你今全身落了冰水,沾了寒气,事后可有好生料理?可有感不适?”
端丽的人儿低眉谢道:“承蒙夫人挂怀,阿旖无事。料理甚好,并无不适。”其声柔柔。
“逐日频频熬些红枣姜汤的补气暖物服下,若有不适,可请医。”
“诺。”
丞相夫人轻抬了一下手,阿旖便低头行了个福礼,向后跪行几步,盘坐回自己的榻上。
晓曦猜测接下来恐怕要轮到自己了。好在方才看来,这“便宜母亲”似乎是个温和可亲的人,语言和举止都非常的亲善,脾气应该很好,倒不至于令她无从招架。
刚刚宽了心,晓曦便听到首座那厢传来一声严肃冰冷的问话。
“米氏晓曦,今日午食过后,可是你带信邀相旖一同去西宅后院的碧波池旁游玩的?”
问话的气势咄咄,晓曦不由一怵,抬头迎上那人,见她面上已俨然换上一副黑云滚滚的怒颜,与方才的和蔼可亲完全判若两人。
额的妈呀!这么吓唬你女儿,您究竟是不是额的亲妈啊?!
晓曦心中哀嚎,又不敢有丝毫慌乱,迅速的在脑中盘旋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并不是事件的直接参与者,此刻回答“是”与“不是”,都有百分之五十的风险。
条件反应下,晓曦想立刻否认,把麻烦推个一干二净。但冷静判断后,她又觉得夫人问得这般明确,一定是掌握证据的,更甚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是。”晓曦便老实认了。
她没有回答否定答案的原因之一,也是觉着那个叫相旖的小姑娘此时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看样子不是故意栽赃给自己的,她手上或许掌握着自己约她出游的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