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杀了他……”
全身经络疼痛燥热,尤其是肩头,痛如刀绞。师尊所说的易筋丹药力起效之时竟然就在此刻,但此情此景下,纯正的药力化作了一股无名邪火,直上乔小七的心头。
素来沉默寡言的珊儿,含着羞怯和淡淡的笑意,滔滔不绝地倒着修行时的苦水,云鹏耐心地听着。珊儿当然不知道,还有另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看着她那绝与寻常不同的神色。
火山积蓄已久,即将爆发之时。
云鹏说了些什么,珊儿点了点头,然后二人一个驾起仙剑,一个轻步离去。
高空中的仙人和灌木丛后的蛇妖,仿佛陆虎与云鹤,即使老虎再凶猛恶煞,对于翱翔于天际的仙鹤也是束手无策,多么讽刺。
就像是多年前海安琦被海中青带走之时,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乔小七的怒火渐渐熄灭,继而心头由热至寒,如堕冰窖。
心冷,所以醒了,也终于看清了。云鹏这两年修为突飞猛进,已修至地仙内丹期,乃是宫中一等一的精英弟子,打不打得过还是另一说,潭边人多,众目睽睽,若真斩杀了云鹏,恐怕无法在幻虚宫待下去了。
再者,珊儿本性单纯,为何忽然变心,清醒过来的乔小七也能猜中一二。如果平时多关心一下珊儿,多与她说上几句话,纵是云鹏有万千手段,也不会乘隙而入。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乔小七苦笑。
可是,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才好?杀了云鹏,或是任由下去?
都不是好主意。
夜风渐凉,该回去了。
***
主意已定。
刚踏进屋门,乔小七闻到了空气中的忧愁,看到了心事重重的珊儿。
强忍着心中的芥蒂,乔小七笑说:“珊儿,今天功课做得早,我从膳房拿了你最爱吃的点心。”
乔小七将手中的甜点递到面前,珊儿见此欲言又止。
“这几天师母真是的,不就是修行慢点吗,老是说你,等明天我跟师母说说。”
见乔小七总瞧着自己,珊儿只好轻轻咬上一口,可甜甜的糕点入口后,却平淡无味。
什么也比不上方才的甜言蜜语。
之后乔小七搜肠刮肚,把书中所提到的、心中所想到的安慰话全都说了一遍,只是珊儿始终不言不语,目光低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纵有千言万语也有词穷之时,待词穷,气氛逐渐尴尬起来,二人各自藏着心事,久久无语。
“小七……”珊儿打破了宁静。
“怎么了珊儿?”
“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珊儿从不说这样的话,乔小七怔了怔。不必明说,他已料到会听到什么。
本想弥补,难道为时已晚?
“珊儿,我有些累了。”这是乔小七想到的最好方法。
但是二人彼此了解,珊儿低垂的美目中闪过一丝讶然,她问:“小七……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乔小七当然什么都知道,但他告诉自己坚决不能承认,否则事情真的会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打了个瞌睡,他懒散地说:“我能知道什么,师尊给的仙丹药劲上来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我……”
“哎呀我真的困了,好珊儿你先回去吧。”
美目中越发猜疑,然后珊儿错愕地被乔小七推出门外。
一声清脆的关门声,门内门外,二人俱都呆立。
站了良久,未听到屋内的老旧卧榻吱嘎作响,珊儿知道,此刻除去这扇木门,二人该是对视着的。
这扇门是何时存在的?
她在想,是不是有些太过分,当初二人在含涧山那处小潭暗生情愫,虽未海誓山盟过,但这几年来朝夕相处,几与亲人一般无二。
可是,云鹏又怎么办?在自己最苦闷的时候,云鹏总在自己身边说些安慰贴己的话,而小七,只知道修炼,修炼,修炼,太不懂得女儿家的心事。今日才懂得关心么,会不会,有些晚了?
珊儿不知道答案,此时她只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容易,抛却一个人却是很难。她的手也乱了分寸,几次几乎贴上了木门,几次又落了下来。
另一边的乔小七,在心中下了赌注。若是敲门,说明珊儿心意已决,便由她说个明白;若不敲门,那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至于如何处理,来日再想罢。
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珊儿终究狠不下心来。
卧榻之上,乔小七辗转难眠。一方面是因为想不出如何应对珊儿,另一方面,易筋丹的药力又隐隐发作,这次竟然连眼睛、尾巴都开始作痛。
疼痛渐渐变得不可忍受,本想去求助师尊,但乔小七硬是撑了下来,因为药力带来的疼痛远比不上心中之痛,只有这样才能忘却今日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在昏阙前,意识模糊的乔小七想道,也许方才的一切都是场梦,醒来了,珊儿的心也回来了。
***
似梦非梦,如幻如虚。
小屋还是那个小屋,书架还是突兀地横在中间,几张老旧卧榻也是丝毫无变化。但慢慢睁开双眼的乔小七却觉得并非如此。这屋内是没什么与往日不同之处,但屋外,幻虚宫恒久不变的磅礴气息不见了。侧首一看,窗外漆黑一片,整座小屋如同悬在夜空一般。
绝不是夜色!
登时坐起身来,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条青尾。
是青霞?不可能。
抬首一看,也是一蛇女。人身蛇尾,一袭素洁白衣,青丝盘结,柳眉星目,琼鼻小口,秀美端庄,并不时吐收蛇信,含笑而立。
揉了揉眼睛,再揉揉眼睛,使劲揉揉眼睛!乔小七没有看错,那一双星目与自己一般无二,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会是谁?她还会是谁?
心绪犹如翻天巨浪,儿时的记忆雪崩般迸发,乔小七几欲把持不住,想喊出那个让他梦回萦绕的字,但还是压抑着未喊出口,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
“孩儿怎的连为娘都不记得了?”
声音宛如天籁,落在乔小七的耳中久久回荡。
无需分辨真伪,他不过是一只半点法术不会的小妖,有何能耐值得他人利用?再不迟疑,乔小七不顾自己已经是个半大孩子,竟飞扑上去,扑到了蛇女的怀里!
蛇尾缠绕在蛇女腰间,不断厮磨,乔小七喜极而泣。蛇女清脆地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般调皮。”
乔小七却不管蛇女如何说,自顾自地哽咽着、倾诉着、发泄着:“娘!我都十六岁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对他们说,娘的身子可大可小,气息磅礴如山,他们都不信!”
“你知不知道,我在含涧山受了多少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