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国因地处四胡之中央,也称中央之国,简称中国,所以在迎接王室成员时有一种本由外夷发明的礼节,称中央之礼,就像现在太子驾临边关,迎者当在二里地之外的四方向其靠拢,而官衔最高的须绕到后面,以示礼迎之意。
所以良成玉在说服兰珠后,立即马不停蹄,同朱崇和张涛绕过十里铺,从后面侧礼,其余隘口兵将分头迎之,这种礼节十分繁琐,如按从前,良成玉在半天前就该出地,但这次要安排假萧郎事宜,又加上安抚兰珠,等他出发时已经晚了一个多时辰。
在十里铺官道,在朝廷内班宿卫的护队下,太子车马停在十里铺等待良成玉率部迎接,中间最豪华的彩蓬车马中有龙帝军旗招展,正是太子萧狄之驾乘,相对边关,归属朝廷御林的中央军显得服装更为鲜明,军容整肃。车驾豪华,虽大汉多年来屡受战争之苦,但仍保有浮华之气派。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迎驾人马还没到来,太子萧狄忍不住走出车驾,他长身玉立,气宇轩昂,天生臃荣华贵,难得的是虽为天皇贵裔但不染狂傲之气,礼贤下士,为人谦和,还是个文武双全的饱学之士。
“怎么还没来?”他远远眺望,心中诧异。
太子身边端坐一名山羊胡子的锦衣老翁,面苍甚是苍老,皱纹深深如刀刻一般,双眼如绿豆,却生着招风大耳,乍一看甚是丑陋。但这人却是在萧氏王朝中真正享有“无双国士”之美称的大儒,人称学识超乎,经国之才,他既是连皇帝萧瞿都倚重的股胧,同时也是太子的老师,金陵学士——刘子慕。
“太子稍安,听闻三天前又历阳夷耶律王御驾亲征,想必边关战事紧要,故此迟了。”刘子慕声音沉稳,无论何时都一副处惊不变的面孔。
“老师,你说这消息会是真的吗?”萧狄有些不安地问:“鸾妹真的下嫁狼王,生儿育女?”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信与不信,殿下您都已经来了。如若真有其事,那当真是殿下之齐天鸿福。”
“万一是一场误会呢?”
“那也没什么,这个良成玉是个墙头草,他明知殿下与二殿下不睦,却在边关拥兵自重,不表态度,难堪大用。如若此事有误,可以欺诈以名判其重罪,削其兵权,再安插殿下放心之人。不管如何,此来对太子都有好处。再说,那良成玉也是个精明人,不会不晓得这其中厉害,谅他不敢拿这等事关皇家声誉之事作假。”
“话虽如此,但如今老二已经拉拢金陵一党,如若我真要对良成玉动手,他说不定趁机保他,到时逼得良成玉狗急跳墙,反投他那边去了。”
“暂时不会。良成玉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如果他不是有十足把握,断不敢向殿下主动示好,如果老朽没猜错,他是估计到萧郎对朝中大局影响,才把此事向皇上隐而不报而先报殿下,说明他对殿下您还是有投靠之意。”
萧狄长长吁口气:“如此最好不过。”他转念又问:“老师,你说我这个外甥萧郎会是什么模样,他出身荒蛮,据说勇冠三军,会不会生得面如苍狼,体似熊罴。”
刘子慕微微一笑,“反正不日将至,殿下便可一睹其庐山真面目。”
这时,传令兵飞报:“天关总兵良成玉率十三路隘口人马迎驾。”
“传。”
四方蹄声如雷,远在百丈开外,四方迎者同时下马,良成玉与诸将会合,与朱崇和张涛来到太子车前跪倒,“太子驾临,末将万千之喜,千岁千千岁。”
“良将军平身。”
“末将不敢,迎驾太子迟误,罪在不赦,末将不甚惶恐。”
“良将军言重了,边关要地战事紧张,当以战事大局为重。不必自责,将军请起。”
良成玉这才起身,“谢太子恩典。”又向刘子慕行礼:“刘大学士安好,久仰国士之名,末将良成玉有礼。”刘子慕在朝中地位崇高,但皇上都对他礼敬有加,他可不敢不重视。
刘子慕回礼,“将军有礼。”
萧狄急不可待地问:“萧郎何在?”
良成玉道:“殿下回归时遇四胡四路人马诛杀,殿下英武非常,连诛敌方大将,可因寡不敌从,身受重伤,如今正在天关府调养,无法亲迎殿下。”
“快带我去。”
“是。”良成玉惴惴不安,有点惶恐地瞟了张涛一眼,意思是不会出什么破绽吧。张涛以眼色报之,表示一切已安排得天衣无缝。
两人不知,他们互打眼色却被刘子慕看在眼中,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太子人马一路急行,三个眼辰时赶到天关府,这时,假萧郎伏在床上,全身被包得同粽子一般,只露出一对眼珠,他本是张涛手下一名亲卫,姓李名刻,张涛对人晓以利害,命他假扮萧郎,他也深知自己在干件什么事,这万一让人看出破绽,自己十个人头保不住了,虽静卧在床,但心里十分惶恐。
这时屋里走进来一个华服女子,形容姣美,却是满面愁容,正是兰珠。她受父命前来侍奉萧郎,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只是虚与委蛇,心道一有机会便要开溜寻找“高良。”
她在床前拜倒,“良府兰珠,磕见萧郎王子殿下。”
李刻两眼直打颤,他只是个亲卫小兵,却要受郡主参拜,差点习惯地要挣扎着起来跪拜,但还算机警,张涛吩咐,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他只管装伤重不动。但他内心惊惶,一双眼不安地转来转去。
兰珠见他这般模样放了些心,他伤重至此,也不至对自己能有什么非份举动。不然以他王室身份压下来,自己还真无法拒绝,只能自尽以示对高良的忠诚。
不过她对这个“萧郎”也有些好奇,听说是公主与狼王之后,又英武非常,一直想看看是何样人物。不过现在他包得全身只剩一对眼睛和一张嘴,也看不出什么来。可是从他微微发跳的眼皮看来,这人似乎有些惊惶,令兰珠有点诧异。
就在这时,外面侍从来报:“禀郡主,良大人已在十里铺迎归太子殿下,约半个时辰将至,请郡主准备迎驾。”
兰珠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反而是李刻听得浑身一振,他见到兰珠都这么紧张,听说太子要来更是心中恐慌。当时张涛为了让他伤势逼真,是故意在他身上砍了许多刀,都是新伤,他这一振自然伤口发疼,不由呻吟了一声。
“殿下怎么了?”兰珠忙到床前,她虽怪“萧郎”坏了她与“高良”的姻缘,但还是很识大体,知道萧郎的到来给了大汉无穷希望,何况让自己委身萧郎多半是父亲一厢情愿的想法。一事还一事,她还是打算多少照顾些萧郎。
李刻不敢说话,但伤疼难忍,一个劲地呻吟。
兰珠道:“我去找军医。”
“不要。”李刻终于叫出来,他现在最巴不得全身包得严严实实,以防外人看出什么破绽,如果军医来了难免要拆开绷带看他伤势。
“可看您伤疼难忍啊?”
“我……我喝点水就行了。”他只好搪塞。
兰珠依言倒水,喂与李刻,他仰躺着不好喂,兰珠只好一手扶着他的肩,她为人甚为体贴,不管如何对方是个病人,自己又有侍奉之职,只好让他斜靠在自己身上。
正在喂水,忽然外面传来:“太子驾到。”
兰珠连忙起身,但萧狄已急不可待先进来,良成玉紧随其后,一进来就看到李刻靠在兰珠身上正给他喂水。
“这是……”萧狄一见兰珠不禁眼前一亮,兰珠天姿国色,萧狄虽在宫中见惯美女也少见这等姿色的女子,问良成玉:“这是谁?”
“这是小女兰珠。”
“哦,就是父皇亲自册封的兰珠郡主?”
“正是,萧郎殿下非同常人,普通闲杂人等怕有失皇家身份,故末将命小女亲身侍奉。”良成玉见兰珠与李刻样子有些亲昵,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良大人有心。”萧狄见李刻靠在兰珠身上,心里明白了点什么。兰珠这时拜倒,“恭迎太子。”
“平身。”萧狄走到床前,“这就是我那苦命的外甥吗?”
李刻这时心中紧张得要死,干脆躺在床上装晕,良成玉硬着头皮道:“正是萧郎殿下。”
“萧郎……”萧狄一时心中有些百感交集,当年他与红鸾兄妹情深,自龙帝以女奉天后已是十八年未见,如今自己已年介四十,不由心中浮现当年与红鸾幼年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努力试图从李刻脸上找一些红鸾当年的样子,可奇怪的是,他却感觉不到什么亲厚之意,加上李刻又是包得严严实实,实在看不出什么。
“老师。”他扭头对刘子慕叫了一声。
刘子慕会意,上前为李刻搭脉,刘子慕不但是无双国士而且深通医道,只察看片刻便道:“殿下安心,萧郎殿下只是受了外伤,虽有些伤重但性命无忧。”
“如此甚好,好生调养,我有好多话要同他说呢。”
刘子慕道:“现在殿下这个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不如我们且让他休养。”
萧狄听出刘子慕话外有音,道:“且听老师安排。”
刘子慕对良成玉道:“良将军,请你将萧郎殿下所带的龙帝军旗取来。”
良成玉忙带人去取,这东西事关重大,所以他是亲自收藏的。待他一走,刘子慕向萧狄打个眼色,二人来到房外,刘子慕见四下无人,低声道:“殿下,恐防其中有诈。”
“如何?”
“据良成玉的书信中说,萧郎以一已之力格毙夜叉丸,定候和武蛮毒妃,毙杀杂兵无数。可是刚才我为其搭脉,感觉他脉像如常人一般,肌体也不见什么特别,论体质不过尔尔,若论内功,只是寻常军中训练人人皆会的普通健体养身的气功,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能耐。”
“会不会是他伤重所以过于虚弱?”
“殿下有所不知,体能超凡者不论完态还是病体,其特征是不会消失的,我看这个萧郎不像是有那么大本事的人。”
“你的意思这个萧郎有诈?”
“说不好。如果说是良成玉有意弄个假的来骗我们,但兰珠郡主却是真的,看得出良成玉有意将兰珠许配给萧郎以求皇亲国戚的身份,也是以她来向我们表明诚意。如果这萧郎是假的,他没理由连女儿都要搭进去。他必是确认萧郎是真的才有这般举动。可是我先前看到良成玉与张涛暗打眼色,似乎有什么诡异。总之这事处处透着可疑。”
“这么说我倒是糊涂了,这良成玉到底在干什么?”
“以老朽愚见,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个萧郎的确是真的,只是他体质太过特殊超出老配的认识范围。如果是这样,那当然是善莫大焉。但如果不是,那另一个可能就是真正的萧郎另有其人,而这个是冒充的。”
“可他为什么要弄个冒充的呢?”
“殿下您想,我们从朝中到此路途遥远,至今已有三、四天了,我猜良成玉的书信并无做假,但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变数,以至真正萧郎走失,但他书信已发,骑虎难下,只好先弄个假的来顶替。”刘子慕不愧是无双国士,只一眼就看出其中关窍,而且分析得八九不离十。
萧狄大怒:“好个良成玉,居然敢诓骗本王。”
“太子稍安勿燥,此时不宜责难良成玉。一来我们还不知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二来如果他有什么阴谋,这时把他戳穿,未免打草惊蛇。这边关是他的地盘,我们不宜在此发难,不如静观其变,看他还有什么把戏。”
“老师所言及是。可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安抚边关人心,这良成玉不是让其女亲自侍奉并有委身之意吗?我们不如打蛇随棍上,让良成玉速速定下兰珠与萧郎的夫妻名份,如果这萧郎有假,他肯定要露出马脚,他岂会真让女儿嫁给一个冒牌货呢?”
“老师此计甚妙。”
说话间,良成玉已带着龙帝军旗赶来,几人于中堂大厅研讨一番,刘子慕确认了军旗确系真品,又召见了高子棋,高子棋把自己与萧郎在关外的经历细说了一遍,萧狄大为赞赏,命人厚赏高子棋。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刘子慕说到正题:“良大人,此次迎归原平公主之后,初至天关,萧郎殿下就大展神威,连毙敌将,威震天下,更是彰显当年皇上以女奉天之神迹,意义非凡,良大人迎接殿下,功不可没,我与太子殿下不日打算将此事上奏皇上,同时彰表大人功劳。”
良成玉谢恩,“此乃末将应为之举,岂敢居功?”
“要的要的。”萧狄接口道:“若父皇得知此事,必定龙颜大悦,当年以女奉天却带回一个所向无敌的外孙,这岂非是上天赐我大汉复兴之吉兆?而萧郎能与莅临良大人府上,这也是良大人的福气,这份功劳是当之无愧的。”
良成玉大悦:“如此末将就愧领了。”
“还有一事。”刘子慕道:“适才见良大人让郡主亲往侍奉,观其举动,两人似有亲昵之意,据良大人所言,萧郎殿下已正值十八年华,正是迎亲岁月,而郡主年方十六,听说未尝婚嫁,一个盖世英雄,一个天姿国色,这且非天作之合?”
萧狄马上道:“可不是,良大人本来就是一方重臣,此次又迎归萧郎,必得皇上之厚待,本王也早有与良大人交好之意,如若玉成美事,从此与良大人有姻亲之份,往来必定更为亲厚,此事就是上表父皇,也必定不会反对,良大人以为如何?”
良成玉如果是萧郎在的情况下,对这番话那是求之不得,现在却是左右为难,如果真让兰珠与李刻有了夫妻名份,虽然李刻冒充的是萧郎,但终归对兰珠名节有亏,再者,兰珠现在也未必会答应。
他回道:“太子美意,末将求之不得。只是现在殿下伤重在身,不便成亲,待其恢复,再作计议不迟。”
“那是当然,我们的意思只是先定下姻亲之份,待萧郎伤好,便择日拜堂成亲。”萧狄说完不等良成玉回答,喝道:“来人。”有侍从捧上一个盘子,上面一对玉佩,萧狄命奉到良成玉面前:“这对玲珑玉佩乃当年本王娶亲时母后所赠,为千年寒玉所造,当世国宝。本王便以此为礼,权当二人定亲时赠与未来外甥媳妇,但成亲之日,另择厚礼。”
“岂敢岂敢,这般重礼,我那小女受之有愧……”
“哪里哪里,有道见舅如见娘,萧郎是本王外甥,而且又随了我家萧姓,是再亲不过了,兰珠郡主入我萧家门就是一家人,何分彼此,还什么有愧不有愧的。”萧狄说完大笑:“难不成是良大人家门显赫,瞧不起这小玩意。”
“末将岂敢。”良成玉急得脑门见汗,玉佩在面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时一般的张涛连打眼色,意思先过了这关再说,良成玉无奈,只好接过来。他犹豫的样子和张涛的举动都让眼尖的刘子慕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更是明白了八九分。
“好!”萧狄一拍手:“定下姻亲,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良大人,是不是该唤出我那未来的外甥媳妇同我们见个礼啊?”
“那是自然……自然……”良成玉硬着头皮叫人唤来兰珠。
兰珠前来晋见,萧狄对她道:“郡主,适才本王与你父良大人已做了一番计较,你侍奉有功,而且先前见你与萧郎举动亲昵,似乎情投意合,所以我们已经决定,玉成你和萧郎的姻亲,今日本王已代萧郎向你父下定亲之礼,以后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现在,虽说未到拜堂之日,但你是不是也该向本王这高堂娘舅奉上一杯媳妇茶啊?”
说完太子与刘子慕同时大笑,兰珠则面孔惨白,虽然她早料到有此一天,但没想到来这么快,她一旦承认定亲,那等于承认了与“萧郎”的夫妻名份,如何对得起“高良”?可是现在是太子主动求亲,以他的身份,自己怎能拒绝?惹恼了太子,不要说自己,就是父亲只怕都性命难保,何况一开始,父亲不就是这样和自己计议的吗?
兰珠心中惴惴,一边的良成玉急得全身汗湿,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兰珠沉思片刻道:“谢太子殿下美意,只是妾身卑微,恐有损太子身份。”
“哪里话?郡主乃父王亲自赐封,而且又听闻有西梁侠女之美名,国色天香,文武双全且知书达礼,又是世代宦家,与本王那外甥正是珠联璧合。再说,本王说配得上,除了皇上,谁还敢说个不字?”
兰珠咬着眼唇,急得要掉下泪来,她的“不”字已到嘴边,但看到一边良成玉愁容满面,眼中有求恳之意,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忽然道有人飞报良成玉:“大人,襄宁王驾到。”
“什么?”堂上所有人同时色变,这襄宁王不是别人,正是萧狄如今争夺皇位的死对头,他的二弟萧俊——襄宁王,字号:元德。
“他怎么不请自来?”萧狄大为紧张。“莫不是听到什么风声。良大人,你可曾向其他人泄露此事?”
“绝对没有。”
“没有?”萧狄怒道:“你莫不是想借机两头讨好?”
良成玉吓得扑通跪倒:“此事末将只禀告殿下,末将发誓若有一丝一毫外泄,当天诛地灭,死无全尸。”
刘子慕持重道:“殿下莫急,二殿下不请自来也难明白,试想如今正是朝中权党之争的紧要关头,您不呆在宫中却跑来这边关之地,那想必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二殿下岂能不闻风而动?他此来未必是知晓了什么,可能只是抱着探口风的目的来的,在这他又没什么眼线,所以明目张胆地跟来,反而能让您自乱阵脚,这也是一着高招。”
“但愿如此。”
刘子慕附耳过来低声道:“殿下,切莫激恼了良成玉,同今两位殿下同来,他的态度至关重要,只要他站在我们这边,则万事无忧。”
萧狄点点头,他也没心情喝什么媳妇茶了,先应付萧俊要紧,吩咐众人退下,与刘子慕和良成玉商议应对之策。
兰珠心事重重回到李刻房中继续她的侍奉之职,不想她一回房看到房中李刻的样子,惊道:“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