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夷中军大营南方,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阿漠白独自坐在轮椅上,望着天空风卷残云,脸上泛出一丝忧色。
“风雷静,寒霜动,狼牙出,天下哭。”他紧拈手指,闭目心算:“何处有风雷?几时又可见寒霜呢?”他闭目算了好久,终于失望地放弃,“这等大凶之命,已违常理天数,我就算通天彻地,又哪算得出来?”
他向身后两名卫士挥挥手,“退下吧,让我单独呆会。”身后卫士躬身退回军营。阿漠白发了一会呆,忽听天空鸣叫,一只巨雕凌空而过。
“刑火!”他微露诧异之色,随后掐指一算,面色微变:“定候,毒妃,夜叉丸都败了?”
刑火从空中坠下,他身体只有孩童小巧,落地却咚地一声,如重锤击地,砸得地面下陷,边向阿漠白走来边嘻嘻笑道:“老白头,在耶律王手下干活,过得挺悠哉嘛。”刑火孩童样貌,声音却甚是苍老,听着说不出的别扭。
阿漠白冷声道:“你没动手,是不是因为那狼人身上有你要的东西?”
刑火咧嘴笑道:“你甚至不用读心术就知道我的心思。”继而长叹一声:“杀一个狼人真的就管用吗?”
阿漠白沉默不语,刑火摊摊手道:“你我都知道,汉人不是败在我们手中,是败在他们自己手中。汉国底蕴深厚,高手如云,只要他们团结一点,有一两员名将,打败我们四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是他们自己人老搞自己人,哪怕遭逢国难,朝堂之上还在勾心斗角,才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阿漠白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杀狼人是王的命令,你该知道预言是怎么说的。”
“预言只是预言,并不是指点,未来会怎么样,我们不光要知道,还得体验。”刑火在他面前席地而坐,幽然道:“大祭司是你的老师,你心底就真的没怀疑过他吗?”
“我不止是他的学生,我还是他的继承人,他的信徒。”
“一个很不衬心的信徒。”刑火眼中微露嘲弄的意味。
“可唯其如此,我才是他的信徒,他吩咐我要保护我们的族人。”
“问题就在这,保护你的族人,但不是听从王的命令。”
阿漠白声音愠怒:“你这是心存叛意!”
“你难道不是吗?如果你不是看不惯我们的王,你会找借口来阳夷军中当他们的法师?”刑火声音更怒:“我们是最弱的一族,强大鬼戎的使命全着落在我们四个身上,凭什么我们非得辅佐那个胖乎乎只知道斗鸡走马的家伙?”
阿漠白只是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声,问:“你发现了什么?”
“一个秘密。”刑火回答:“找到答案,我们可以让我们所有的族人变得和这个狼人一样强大。”
“多强大?”
“记得剑王吗?”
阿漠白面色微变:“叶天羽?”
“一剑横空星斗寒!”刑火沉重地点点头:“三百年了,提起他的名字,还是那么叫人恐惧。三百年来,多少人追寻他超凡入圣的剑术奥秘,但天羽之后,再无天羽。每当我走过鄂西草原,仿佛还能听到那倒在他剑下的三万士兵灵魂在哀嚎。”
阿漠白露出少有的不解之色:“狼人同叶天羽有关?”
“你应该还记得,叶天羽留下一本剑谱,记载了他毕生的剑术心得,可这本书却有一个和剑术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百兽神篇》,而且全书只有一行字。”
阿漠白喃喃念道:“大自然是比我们一切老师加起来更好的老师,我们要做的,就是模仿他,并尽我们所能模仿得更好。”
刑火沉重地点头:“三百年了,无人参透这话里玄机,但今天目睹人狼,我领悟到一些东西。”他望向阿漠白:“我猜想叶天羽和狼人都是出自同一师门,他们的老师,叫自然。”
阿漠白道:“你的意思,狼人是因为成长于旷野丛林,师从于凶狼悍兽,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刑火扬扬眉毛:“我几乎可以确定。想想我们人类,迷恋于智慧所创造的兵器,以为凭着头脑就可以无所不能,从几何时,我们开始对自然失去了敬畏,开始遗忘自然赐予我们的身体中潜伏的力量?狼人之所以强大的原因不难解释,因为他根本没有所谓人性和文明的困挠,他从一出生就与自然融为一体,他的心像水晶一样透明,他觉得自己拥有的力量是理所当然,他没有软弱和胆怯,只有与生俱来的凶狠和傲慢,他要做的,只是超越自我。”
阿漠白苦笑:“那又怎么样?他有这样的经历不是每个人都可模仿的。”
“可以!”刑火声音坚定:“没错,比力量,人比不过熊罴虎豹;比飞翔,比不过燕雀鹰雕,比游水,比不过鱼类水族,还有那么多兽类那么多神奇的本领都是我们人的力量不能望其项背的,但不要忘了,我们人才是万物之灵。”
阿漠白微露笑意:“万物之灵只是我们自封的而已。”
“这就够了,我们有我们的信心,我们可以师法自然,寻找那潜伏于内心的力量,我相信能做到,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需要你同我合作。”
“我能做什么?”
刑火一字一顿:“教我读术心。”
阿漠白的手指在扶手上捏紧,刑火扶着他的手:“你是我们当中最有智慧的,我很希望你亲自干这件事,可惜你没有双腿。现在你把读心术教给我,让我接近狼人,看清他内心的奥秘,了解他成长的经历,我相信他力量的奥秘一定藏在这些东西当中。”
阿漠白只是沉默。
刑火的声音有些惶急:“你知道我能干这活,我一生都活在战场上,靠着鲜血和伤痕来换取战斗的经验和技能,但现在我们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我看得出来,狼人还年轻,他还在升级当中,我比他更懂得怎么去形容那种境界,只要我看透其中的关窍,我就能把他的心得变成文字上可以理解的东西,我们可以真正把《百兽神篇》变成普通人都能明白的教材,它会让我们的种族无比强大。”
阿漠白用深刻而凝固的眼神望着他:“从几时起,你开始学着用这样的迂回手段来追求自己的升级呢?”
“从我厌倦了做一个杀人机器。”刑火的声音泛起一丝悲苦,“皇图霸业,坐拥天下,那又怎么样?杀了狼人又怎么样?我们就算灭族了又怎么样?我们的历史总在重复相同的事情,我们一直信仰的神从来没对我们怜悯过,就算他真的创造了我们,但他对我们依然漠不关心,我们只能靠自己,我们应该有自己的信仰。”
“你信仰什么?”
“未来!”刑火目视天空:“我懒得再理睬这场战斗谁赢谁输,我要寻找自己的快乐,我开始明白突破极限不止是追求力量,还要了解宇宙苍生,从我发现自己的力量停滞不前我就开始困惑,我因困惑而清醒,我开始明白我以前有多蠢,我们浴血奋战,只不过在验证结果与我们的猜想是不是一致,只不过因为我们的结果和猜想总有偏差,才让我们以为这世界有无限可能。”
阿漠白露出一丝微笑:“恭喜你刑火,你升华了,从只懂得追求胜利的快乐到寻求生命的真谛,这是何其难得的进步,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一名超越地域与种族的大宗师,一名真正的伟人。”
“但我仍然需要你的帮助。”刑火敞开胸怀:“来吧,用你读心术读我的心思,看看我心中是否有邪恶。”
“我一直在读。”阿漠白笑得愈加深沉:“我也许没你那么伟大的理想,但我愿意为你的理想助一臂之力。你去吧,希望有一天,你会带着写满文字的《百兽神篇》回来见我。”
刑火热泪盈眶,紧紧握住了阿漠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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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火没有出手。”离飞驼国十里的一片绿洲中,一身血污的夜叉丸声音像带着地狱的寒气,“为什么?”
“也许他怕了。”定候转向衣裳凌乱的花想容,“你说呢?”
“我不确定。狼人的确有我们都没有想到的力量。”花想容抚摸着冰封烈虎的皮毛:“小火儿是个怪人,你永远捉摸不透他。”
“不要管他了。”定候怒道:“鬼戎这些家伙从来就靠不住,狼人已经离开飞驼国,离天关只有三十里了,我们不能干等着。”
夜叉丸道:“我向上忍召援。”但他刚刚站起又无力地跌坐下去,更别说跑路。
定候叹道:“我们还是低估了狼人,求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三个都有伤,到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再讲武士精神了……”
“我们一直都没有讲。”花想容冷哼一声:“四比一,很公平吗?”
定候低下了头,花想容怒道:“定候,你就别死要面子了,我知道阳夷左军在天关四十里还有一座兵营,现在你还不派出大军?再等他们就要进关了。”
“那是我军最大的一支斥候,不是紧急情况,不可出动。”
“现在就是紧急情况!”花想容从袖中掏出两杖丹药,“这是强化丸,它不能疗伤,但能暂时让你们变得精力充沛,消除疼痛。现在我们三个一起,再派大军重重包围,兴许还能挽回局面。”
夜叉丸和定候对视一眼,定候还在犹豫,夜叉丸已接过药丸吞下,片刻之后生龙活虎地站起来,和花想容一起盯着定候。
终于,定候一咬牙吞下药丸,从怀中掏出一枚火箭直射天空,一声厉响,天花爆开灿烂的火花。
“左军斥候听令,全速赶往天关,沿路清剿,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