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女儿”凄厉苍老的女声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芙蓉只觉得憋闷窒息,想拼命逃窜。胡乱一阵踢打,骤然惊醒,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在做梦,梦中的那个女人是已过世的娘亲。
“娘她一定是让我赶紧把家栋找回来!”想到这里,芙蓉看看窗外早已日上三竿,再也坐不住。屋里爹爹还在睡,这么多年,老人家除了喝酒,其他什么都变了,花白的头发搭在藏青粗麻布的枕头上,让芙蓉心里一阵发酸。她轻轻拉上门,直奔金石家,一想到弟弟要被征到边疆,战死沙场,她就不寒而栗。
大街上,金石拼了命样的拽着身前疾走的女子,手脚并用,哇哇直叫:“王芙蓉!……你要干什么!但是,显然他这些举动丝毫不起作用,女子的脚步照样如疾风电掣。
正如芙蓉所料,县衙门口围满了乡里乡亲,人群湮没了那对威严的石狮。走进一看,大门紧闭,看来里面早有准备。
片刻功夫,吱呀一声朱红的县衙大门从里面打开,衙役们鱼贯而出,脑满肠肥的县太爷迈着官步,站定在衙门正中,人群开始骚动。
“冤枉啊,冤枉啊,我家石头才十六出头,怎么能被征到边疆去打仗呢?青天大老爷,您抓错了人啊!白发苍苍的刘家老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差点要背过气儿去。
“是的啊,是的啊,我们家富贵还未满十八,还没到朝廷征兵的年龄啊,赵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说话的是家境殷实的钱老头,靠着祖上留下的几亩粮田,如今也算是个小小的地主,虽比不上豪门大户,但这些年他比较识趣儿,跟新上任的县老爷打的火热。今天自家宝贝儿子给抓,真有点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意思了。
他哪里知道,这朝廷连年征战,多少人战死异乡。国库亏空,苛捐杂税,兵源短缺。一般的富贵人家,子嗣即使到了规定的征兵年龄也蒙混过去,只能靠这些下下等的人来补缺。
所以,地方官员只要不太过分,凑足征兵的数量,不但是解了国家燃眉之急,更是给大人们分了忧,何乐而不为。
“还有没有天理了!”一声怒喝让所有人的目光聚焦,黑纱蒙面的女子双手叉腰,杏眼圆瞪,朝着县太爷喷火。
芙蓉就是芙蓉,辣的恰到好处。一句挑衅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娇媚中带着股刚劲儿,既文雅又震撼。
县太爷楞住了,眼前的女子身段曼妙,一身布衣却别有风韵,脸上的黑纱更是让人浮想联翩,然而整个人气势汹汹,让人不敢有半点懈怠。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奇异的女子,因他刚上任不到半年,且常年不闻民间疾苦,自然不知道早已在市井扬名的王芙蓉。
还是一旁的柳师爷瞅着这阵势不对,咳咳两声把县太爷拉回现实。于是这位老爷打起了官腔:“大家听我说啊,朝廷兵事连连,下了令要增加征兵,我也是按上面的吩咐办事。”
下面哪里肯罢休,嚷嚷的更厉害了。县太爷停了一会儿,看众人并没有散去的意思。于是狠起来:“你们不要在这儿闹事了,否则按谋反罪,统统抓起来!”说到最后的时候,一脸的横肉早已奸邪尽显。
这下立刻激怒了大家,众人一哄而上,眼看就要围上县老爷,却被一班衙役拦住。
“一帮刁民,敏顽不灵!”县太爷拂袖而去。
人群在愤怒哭嚎声中渐渐散去,芙蓉左边拽,右边扯,还是没能留住一个。大伙儿多数只能无奈:“哎,这就是命啊,活该我家儿有这一劫,能不能过,就看他自己了。”看着离去的街坊,芙蓉怒火中烧,愤愤盯着紧闭的县衙大门,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得知真相的王大忆子成疾,自此一病不起。整个王家算是真正靠芙蓉一个了。
一个月过去,这王老爷子眼看撑不住了,每天
“家栋家栋”的呻吟声,终于在这个秋凉的早上微弱的只剩下鼻息。
芙蓉在爹爹病床前使劲儿憋着眼泪,她早已从母亲离世独立支撑的十几年里学会了坚强。在最后生命最后弥留的时刻,王大仿佛陷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他迷迷糊糊说着芙蓉从没听过的话,提起很多芙蓉不知晓的人。金石站在旁边好奇地注视着这对父女,准备随时听候芙蓉的吩咐,多少年了,他始终没有离开过眼前的女子,终有一天他要将她娶回家的吧。
熬到中午的时候,王大似乎突然有精神了,很清楚地告诉芙蓉说想吃自家的包子,每样都要吃。芙蓉高高兴兴地去了厨房,金石心里却是知道,王老爹这八成是回光返照。
果然一个包子入肚,王大整个人一下子像被抽了气,只剩下萎蔫的皮囊。
眼泪终于从芙蓉眼里落下来,滴到王大枯槁的手背上,这只手颤抖着伸出来试图擦干芙蓉脸上的眼泪。
芙蓉抓住了爹爹的手,此时,她发现床上的爹爹怔怔地盯着自己,眼睛里有一种笃定的光芒,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爹爹,您有什么话就说吧!”她凑近爹爹嘴边,看着他干枯的嘴唇缓缓移动。
“芙蓉……你并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
芙蓉触电般地站了起来,模糊断续的一句话听到她耳朵里,却字字清晰可辨。一旁的金石也懵了,好奇地凑上前来。
“芙蓉,你听我说……当年战乱,爹爹我还是酒楼里的一个小伙计。讨账回来,路过汴州的一处宅院,本来想进去讨口水,谁想到……”
芙蓉重新坐回床边,这么多年,爹爹竟然藏了一个如此大的秘密。
“我看到……满院子的血,一户十几口人没有一个活口……还有士兵的尸首。明显这一带肯定是刚刚遭了土匪或是兵祸……我当时吓坏了,拔腿就跑,就在这时候却听到了你的哭声……”
“爹爹……”芙蓉伏在王大旁边,已经哭的不像样子。
“我当时本来没打算带你走的……”
“啊?”芙蓉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呆住了,回头看了看一脸苦笑的金石。
“但是当我跑了还不到一里地的时候,还是后悔了赶紧回去……”
听到这句,她一撅嘴,满眼眶子的眼泪就扑哧扑哧趟下来了。
“芙蓉啊,你原谅爹爹,我当时因为害怕,慌乱中抱了你就走……根本没有注意到你亲爹亲娘给你留了什么东西。只有你脸上的这块胎记……”
芙蓉摸了摸脸上的黑纱,迄今为止,除了爹娘和弟弟,这纱巾里面的真面目从来没有第二个人见过,包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的金石。
“它太明显了,我从你打小就让你带着黑纱,一方面是为了避开人们的视线……免得大家闲言闲语,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仇家认得你啊……”
这么多年了,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一段不平凡的身事。芙蓉此刻唯一想的就是自己的亲爹娘到底是何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芙蓉……”王大仿佛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说出藏了大半辈子的秘密,应该也能安心了吧。不,眼下还有一件更大的心事。
“把家栋找回来,我……我要见家栋,我的家栋啊!……”
秋意越来越浓了,芙蓉她娘终于不再孤单。
王大喊出了宝贝儿子的名字后,终是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在金石的帮助下,芙蓉顺利操办完了爹爹的后事。将他们夫妻两安葬在一起。
伤痛之余,芙蓉只觉得自己亏欠这位老人太多,怎么也得圆了老人最后的心愿。
这天,她收拾好行李,跪在爹娘坟前,发誓一定要将弟弟找回来。金石的百般阻挠,甚至想跟芙蓉一起去,都被芙蓉挡了回去。、
芙蓉的脚步带走了深秋的几片枯叶,也带走了金石的心。只有她戏谑的声音还停留在空气里。
“金石,你放心,回来后,我会考虑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