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她的父亲呀,虽然年纪小了点,不过以这个年代的婚育年龄,成为个七八岁女孩子的父亲,倒也不算什么。
而且看样子这位父亲实力也不可小觑,不然也不会称呼长明真人为老头儿了,一般人可是很拿那家伙当回事的。
而且,他竟然敢单挑那么多大人物,这气势可是了不得啊。
那少年却似根本没有在意李怀悠的话,仍是轻轻地笑了起来,道:“我虽然不是你父亲,但是也差不多了。”
李怀悠这次是真的有些发懵,她猜测这一位是自己的父亲,心里也有些拿不准,毕竟人家说和她素不相识,虽然也有可能是她出生后没见过父亲,但她也未想到对方竟然是这样的回答。
虽然不是你父亲,但也差不多了。这算什么话?父亲这回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有差不多的道理?
李怀悠愣愣地看着他,那少年却是不再理睬她,望着自己身后的门,想了想,却是拍了拍他身边的座位,道:“过来坐,有人过来了。”
李怀悠依言坐过去。这座位正好对着门,将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有一堆人站在门外,这些人都是锦衣华袍,高冠长带,却都在院门口就停了脚步,隔着围墙往里面张望,并不再往里走上半步。
门大敞开着,自然,他们也都看见了李怀悠,打量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李怀悠也是好奇地一个挨一个看过去,除非是百官朝拜,这么多官员聚在一起定然是很少见的吧。尤其是那什么节度使,似乎是不得受召不可离开所辖之地的,这个地方就算没这规矩,应该也有些方法制约这些地方大员暗通款曲。
不过,这些人恐怕是来要自己命的。
她可没忘记这少年说的话,即便是自己死了,他们也不允许自己的尸体离开这长安镇。
这,到底是怎样的仇恨呀?
可是如今从那些人的目光来看,他们根本就未曾见过自己。
身边的少年不讲话,外面的人也不进来,两方都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道是在等着什么。
待李怀悠将外面那些人都打量了个遍,身材、相貌、举止动作、衣着打扮,都细细看过了,身边那少年终于侧了侧身,轻声道:“你放心,我必然也不能叫那些人伤了你。”
李怀悠愣了愣,转头去看身边的人,见他柔和的面孔上依然挂着笑容,双目注视着李怀悠,里面有些她读不懂的情绪。
想了想,李怀悠拔出她插在腰间的毛笔,问道:“我可不可以在你身上画一下?”
她一向得过且过,情绪什么的弄得懂就是懂了,弄不懂也就罢了,这还是头一回,她想知道一个人的情绪。
那柔和的眸子,似乎有些诱人。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因为她的这个奇怪的要求感到吃惊。
李怀悠用笔尖在他身上轻轻点了一下,等着那些情绪传递过来。
可是——
竟然什么也没有。
李怀悠再点一下,仍是没有。没有任何情绪,无论悲喜惊怒,竟然都感受不到半分。疑惑地看了看少年,他仍然在笑着,就算没有其他情绪,这笑自该是一种愉快感吧,可是怎地什么也没有呢。
难道说,与自己刻意表现出某种情绪一般,这笑容也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
少年笑吟吟地看着她,面对她脸上的疑惑,却也没有提点个一句半句。
“哟,我说各位,这是在干什么呀,都堵在这儿,怎么着,我这小屋很稀罕吗?没见过吗?”
软儒的女子声音,从人群外面传进来,李怀悠望过去,看见一个娉婷的身影从人外走过来,却是一品阁的沈初音。
她不慌不忙地穿过人群,进了那扇小小的篱笆门,走到院子里,然后,她却停了下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坐在屋子里的李怀悠。
李怀悠站起身与她打招呼,却被身边的少年一把按住了。
少年盯着沈初音,轻轻吐出两个字:“出去。”
沈初音看了他一眼,掩口笑道:“这可是我的屋子,若说真要出去,该是你才对,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呀。”
少年想了想,出人意外地点点头,道:“是这样的道理。”说着,竟然果真牵了李怀悠的手,溜达了出去。走到外面,又回身看了看这房子,摇头叹道:“沈姑娘,这屋子可没有长安的漂亮,这么破旧,怎么是你一个长安贵女住得惯的。”
见他出来,那群围着的人主动让开了路,他轻笑着目光在那些人身上转了一圈,轻声说道:“各位,早上好啊。”
这些人却纷纷后退,不敢去看他的脸,都低着头,唯唯诺诺。
少年倚在篱笆上,将李怀悠拉到身前,笑道:“各位大人身在其位却不谋其政,跑来这里看热闹。这江南之地倒还好说,那北方南方的路程可不是那么近的,难为各位一路辛苦,竟然不过几日的时间就赶到了这里。我身边这个女孩就是长明真人的徒弟,现在你们看到了,所以该回去的就回去吧。这平安镇虽然繁荣,各位呆了这几日,该看的也看了,该做的事也做了,该买的东西赶紧着买好,早些回去,不然家里稚子娇妻可要担忧了。”
那些人诺诺应着,却是没有人动上一步。
少年又是笑:“看来各位所求不止于此。倒是我疏忽了,各位既然敢来,必然不肯就这么回去。让我说说,你们想要什么呢。”
李怀悠有些纳闷,这些人个个都是一方大员,甚至是沙场上的干将,何以见到这看起来一脸无害的少年竟然这么惧怕呢,但即便这么怕却仍然不肯退让,却又不肯说上一句半句的话,个个都跟突然变成了哑巴一样。
她手里还拿着毛笔,自然而然地便朝着那一干人伸了出去。
那些人见着那只毛笔,俱是一喜,随即却是一惊,纷纷躲开。
李怀悠愣了一下,刚刚那少年并没有对自己用笔指着他的行为说什么,便以为这举动没什么不妥,可是此时他们脸色实在有些难看,她于是指着其中一位身着紫衣的人说:“那位叔叔,我可以用这支笔对着你划一下吗?”
那紫衣人的脸更沉了几分,看着李怀悠皱眉,却没有出言拒绝。
李怀悠以为他默许了,提着笔就在他身上划了一下。
害怕,惊惧,惶恐。
深刻的惧意。
李怀悠愣了一愣,她一直以为应该是深刻的仇恨才对,不然这些人为何要千里迢迢跑到这平安镇来要她的命。
她又去看其他人,笔尖传过来的都是惧意,没有恨,只是惊惧。
李怀悠收了笔,努力思索,到底是什么情况下,一个人该生出惧意来?
面临危险的时候——眼下这局面,虽说少年似乎实力强盛,却也并没有对他们动什么杀意,而且一团和气,不像是会翻脸的样子,那些人怎么会害怕呢?
做了亏心事——爷爷说过,有些人草木皆兵,就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人活一世,当无愧于心。这些封疆大吏,哪个不是血雨腥风出来的,亏心事做的可不会少,要是那么一件两件亏心事就真的感觉很亏心,那还做什么官员呢,不如回家种田好了。
大概喜欢一个的时候——近情情怯,这是她最无法理解的感觉,无论如何,她都没法理解,为什么喜欢的同时,却会害怕。以前为了这个,她没少被老师骂是榆木疙瘩。
眼前这些人目光闪烁,不去直视少年,但却时不时会觑上一眼,又立刻移开目光。李怀悠望了望他们,又看一眼身旁这少年。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悠闲。
单纯的笑,没有掺杂任何其他的情绪。
李怀悠想了半日,见他们都沉闷着,便道:“你们可是喜欢他?”
眼睛望着那群人,手指却正正地指着身边的人。
少年闻言,呵呵笑了起来,看神情却并不在意。倒是沈初音愣了一下之后,捂着嘴笑,她人长得妩媚,一双媚眼里满是揶揄。
她走了过来,在李怀悠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怀悠,与这些大人说话最是疲累,万不可说得这么直接的,不然他们面子上过不去,便不会让你过得去。你可明白吗?”
李怀悠立刻点头道:“你是说我说的话得罪了他们,他们会来报复我?”
沈初音笑道:“是这个理,所以呀,这话要说得婉转些,让他们思量一会儿才行。”
李怀悠却有些怀疑:“可是等他们思量完了,想到了其中的意思,仍然是会生气的呀。”
沈初音笑道:“那就不同了,你又没有直接说出口,所以呀,他们只好吃这个亏。而且他们可能还会觉得你这是给他们留了脸面,心底下终究是没那么气愤的。可要是你直接说出来,还当着众人的面,他们肯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立刻发作起来,虽说你也不用害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要尽量说得委婉些。”
李怀悠思考片刻,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她年纪尚小,声音清脆稚气未脱,将这句诗念得十分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