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玉襄是怎样向太子描述庵堂内那番对话的,夏子轩不得而知,不过这几日华天睿面对她时已恢复了从前的自若神情,虽然眼神儿语气略显不同,但二人经历过这样的插曲,情绪有些波动也属正常,是以夏子轩并未将太子的细微变化放在心上,却暗自庆幸着终于可松口气坦然出入春坊了。
晚间离宫返家,或许由于心情大好的缘故,明明数九严寒的天儿,夏大人走在街上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气息,一路行来悠哉游哉的甚是惬意。大年临近,四下里劈劈叭叭的鞭炮声不时传来,家家户户皆在门口挂起大红灯笼,纵是平时舍不得这般奢侈的贫苦人家,也都早早地升灯燃烛,以求来年日子能过得兴旺红火。
明儿个便是年三十儿了,夏墨夫妇已于昨日到得长安,在子轩府中安顿下来,继德也颁下旨意:令夏墨一家四口入宫守岁,与南妃共举家宴。想必此刻大哥也该到家了吧!夏子轩心下惦念,不由加快了脚步。
冬季日短天黑得早,行至离家不远处一条小巷时,她忽然警觉有人尾随其后,心下猛然一沉:莫非张相便选在此时发动了么?而且还是施以暗杀这样激烈的手段?
被张潜送入夏府的瑾玉,在小年儿那天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煎熬,将张相的全部计划向夏大人和盘托出。她再三提醒夏子轩:张潜此人面善心毒,如若触其要害,他发起狠来纵是杀人灭口的事也做得出来,因此一定要小心应对。
可夏子轩一来与其本无嫌隙,二来压根儿也不曾想过要与之为敌,是以并未将瑾玉那番话放在心上。现下发觉被人跟踪才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倒不如让施伍陆三人随行护卫了。
她胸中通通敲着鼓,小心地放慢脚步加以试探,追踪之人果然也随其缓下步伐,夏子轩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此处虽偏僻无人,但只须再向前行得十余步便可迈入正街,那时街上灯烛通明又有过往行人,想来这杀手亦不敢当街行凶。一念至此,她猛地撒开脚步便要朝巷口飞奔过去,不料身后之人竟比她动作更快,疾步踏上前来一把拽住他手,“啊——”夏子轩骇得尖声叫喊起来。
“子轩,是我啊!”一张久违的俊逸面孔定格在她眼前。
“大哥?”差点儿嚎哑了嗓子的夏大人一俟认清眼前之人,立时嘟起嘴巴抡拳朝他胸口砸去,“干嘛鬼鬼祟祟地吓唬人?我快被你吓死啦!”看着大哥惊讶不解的表情,夏子轩转怒为喜问道:“你几时到的?怎会跟在子轩身后?”
夏彦博牵着她一只手与其并肩而行,“到了有一阵儿啦,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去问小陆子,他说在这条巷弄一准儿迎得着你。方才我躲在那家门外的独轮车后边儿,”他回手向后一指,“本来想要逗逗你,可见你走近又怕真的吓着你,是以待你走过去才从后面追上来,不想仍是让你受惊了。”他将夏子轩那只小手握在掌心里用力捏了捏,“我的子轩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便是皇帝老儿也敢欺瞒,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
夏彦博并非能言善道之人,他生性木讷拘谨,对子轩的一番深情在心中埋藏得愈久便愈加强烈。二人转眼已分开两月有余,此时他借夜色遮掩竟说出这番小儿女的话来,显是情之所至难以自抑了。
夏子轩闻言吃了一惊,脸上臊得通红,挣了两挣没能脱出手来,不禁红着脸低声嗔道:“什么‘你的子轩’?我是你二弟……”她愈说声音愈低,却令身旁之人更加误会了话中意思。
夏彦博侧头望着她温柔一笑,轻声应道:“是——我的二弟!”
夏子轩虽微感不安,但转念想到:无论他身世如何,我俩兄弟名分早已注定,大哥待我向来亲近,方才怕是多虑了。这样一想,心中便没了那许多顾忌,小手儿也任由其握着,温顺地随之朝家的方向慢慢行去。
此时天虽不晚,但月牙儿已隐现天际,空中柔软细密的雪沫儿如柳絮般悠悠飘落,夏子轩握着大哥的手沿着街边缓步而行,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夏彦博只觉自掌心那只小手传至心头的,是一种难以言表触动心弦的甜蜜之感,那种玄妙感觉是他这十八年来从未体会过的。
行至家门外,夏子轩撒开他手,躬腰拢起一捧积雪团成个雪球,使足力气向街对面掷去。路上冰雪早被行人踩踏结实,她这一用力脚下打滑差点儿摔倒,骇得夏彦博抢步上前一把拦在她肋下,将其身子稳稳托住,又好气又好笑地嗔怪道:“你呀,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夏子轩站直了身子,推开他手不服气地揶揄道:“你不过长我两岁,便是个长大的孩子了么?”
夏彦博盯着她略显稚气的面孔和那双温柔动人的眼睛,更觉为之怦然心动。此时他已百分百地确定自己是真的爱上她了,爱她的智勇双全,爱她的冰雪聪明,爱她的机敏灵动,爱她的小孩儿心性……
宜喜宜嗔的脸孔,丰盈翘起的朱唇,乌黑动人的弯眉下,那双漆黑晶亮的明眸里闪映着自己的脸。夏彦博深深吸了口气,却恍然发觉子轩的俏脸距离自己的唇是那么近,北风吹拂下,她的一缕发丝拂扫着自己的面颊,一股淡淡的女儿体香隐约可闻,夏彦博终于忍不住一把拥住了她。
怔在门前的夏子轩发觉大哥的脸已离她越来越近,那双朗如晨星的眸子正深情地注视着自己,她的脸忽地变得滚烫,心中又慌又怕,身子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刚想着要退身而躲,却猛然被大哥搂在怀中。
一弯新月高悬空中,左司议郎大人府门外,原本宽阔的朱雀大街覆盖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漫天轻雪盈盈飘落,一对璧人相拥而立,衣袂在风中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