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被华玉襄识破女儿身,夏子轩明显感觉太子对她的态度大有转变,不仅单独说话时语气亲昵了许多,便是看着她的眼神儿也炽烈起来。她又不是未谙世事的呆瓜,如何看不出这位天之骄子的一番心意?只是一来不忍当面回绝伤了太子爷的自尊,二来夏家满门性命怕都得指望这位他日新君予以保全呢,更加不敢太过拂逆于他了,是以每日里既得笑面以对又要小心拿捏尺度分寸,以免被他误会自己也有同样的心思。一向洒脱随意惯了的夏大人,连日来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须先在心中揣摩数遍后才敢施为,已被折磨得头晕脑胀疲惫不堪。
今日是小年儿,圣上准许春坊内诸官员提早离宫。夏子轩正疲于应付太子殿下,闻得这道恩旨,假装看不出华天睿的欲言又止,起身告辞疾步逃出殿去。太子“哎”了一声未唤住她,可怜兮兮地倚在殿门口遥望着伊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恼恨自己:怎么这张嘴一到关键时刻就打怵?又未来得及向她表白心意,唉!
夏子轩正闷头匆匆朝宫门行去,忽然迎面跑来一个小太监,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喊道:“夏大人——快……快躲起来!”
“啊?躲起来?谁?我?”夏子轩点着自己鼻子问道。
“夏……夏大人,”小太监跑得呵哧带喘,“承平公主令……令手下牵了四条斗犬,正于……于宫门附近等着堵截您哪!您快随奴才去那边儿躲躲吧!”他伸手朝着殿苑侧后方指了指。
“啊?承平公主?四条斗犬?”左司议郎大人脑门儿上的汗刷地便下来了,“还站这儿干嘛?快带我找地儿躲去呀!”夏子轩连连跺脚催促道,也不知这疯丫头又发的哪门子邪火。小太监不敢耽搁,领着他一溜烟儿冲进了后苑。
夏子轩虽已就任两月有余,但除了覆旨之日去过中和殿,平日皆佐侍太子于春坊之内,偌大皇城他还真就不曾去过别处。此时见到威严宫院内竟有如此清幽之地,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低矮的灌木依墙而生,寒冬时节无花无叶,只剩光秃秃的枝干一蓬蓬撑开着。一座白墙灰瓦的庵堂建在其中,午后的阳光自庵顶缓缓倾泻下来,为这萧索的景致带来一丝温馨的暖意。
“夏大人,此处乃皇庵圣地,公主殿下是不敢来此胡闹的。您且于庵内暂避,奴才去外面为您探探情形。”
“好!快去快去!”夏大人急急挥手,匆忙躲入庵堂之内。
抚着起伏不停的胸口,夏子轩只觉一颗心嘭嘭跳得厉害,扬头却见莲座之上供奉着一尊千手观音,娴静端庄肃穆安详,视之令人心生儒慕。回想自己到得康朝这短短数月,所经之事无不险象环生甚至须于死中求活,如今更是罪犯欺君无法可解,夏子轩不由上前跪倒于蒲团之上,诚心拜道:“菩萨在上,小女子并非有意伪造身份瞒骗世人,只因世事如棋处处玄机,实非子轩一人之力所能及也。还望菩萨念在夏家世代忠义贤良,助小女子渡此难关,勿教圣上将欺君之罪迁怒于整个夏家,有何责罚报应,我夏子轩甘愿一力承担!”说罢,向那观音圣像重重叩下三个响头。
她屏息凝神正欲起身,却忽闻观音座处有女声传来:“夏子轩——你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嘎!”天不怕地不怕的夏大人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她朝着前后左右环视一番,若依人头点数,殿内除了自己这个喘气儿的,明显就剩上面那位不喘气儿的了。“菩菩……菩萨,”夏子轩哆嗦着问道:“可是您在……在在……”
“夏子轩——如若你所言句句真心,便如实回答本尊三个问题。只要你诚不欺佛,佛自会佑你脱险渡难。”
“菩萨尽请问训,子轩不敢有半句虚言。”虽然方才被吓得不轻,但夏二公子急智的声名可不是靠吹牛皮得来的,只凭对方这两句话,她已察觉此声似曾相识,是以情绪渐渐平复。
“好!本尊问你:与太子结识前可已有意中人?”
“回菩萨,没有。”夏子轩恭声作答。
她说这话并非违心,夏彦博在其心中早被视作亲生大哥一般;薛仲那般英雄豪气虽令她心仪,但毕竟接触时日尚短未及种下情根,况且陈主事又张冠李戴地告知“薛侍卫”已有家小,她心中更不存此念了。
“那么于杭州就治贪之事与太子打赌时,你心中可有必胜把握?”
“回菩萨,没有。”
“哦?那我再来问你:你可知太子对你心意?你觉得他——如何呀?”
夏子轩心中暗笑:到底是小孩儿心性,才装了这么大会儿就撑不住了!座上女声说第二句话时她便已觉与华玉襄的稚嫩嗓音有七分相似,更何况这位“菩萨”诸事不问,只把话题围着太子打转,不是疯丫头搞鬼又是何人?先前她的声调语气还极稳重,亦有那么点儿威严气势,可最后这句明显是强抑笑意而问,想教人听不出都难了。
此刻夏子轩面上虽装得必恭必敬,脑中却飞快地转着念头:今日这番话小魔头定是要转告华天睿的,我须小心应答委婉推拒,也好借承平之口绝了太子念想,那么自己这几个头也算没白磕了。
“回菩萨,小女子并非无心之人,近日对太子心意亦有所觉,只是——一则子轩罪犯欺君,项上人头尚不知何时落地;二则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将来与其婚配之人又岂能如子轩这般身世门庭;再则,即便圣上因宠溺太子而准此婚事,他日新君登基妃嫔如云,子轩那时情何以堪?是以小女子不敢有此奢望,只盼在世一日便尽得一日本份,不负圣上厚望辅佐太子成为一代明君,如此纵然身死也对得起殿下对我的一番情意了。”
“念你句句实言,本尊便先助你渡眼前难关吧!”“菩萨”的声音因兴奋而略微颤抖着,“现下承平公主已然回府,你即刻出宫去吧!”
“多谢菩萨——”夏子轩深深一拜,心中祈道:小祖宗啊,你可定要把话儿给我带到,这次可全指望你啦!
又摆了华玉襄一道的夏大人昂首挺胸倒剪双手,刚刚举步踱至宫外,却惊见一匹战马自街角拐出飞奔而来,及近宫门时马背上那位气宇轩昂身着将军服饰的少年郎大力一扯缰绳,骏马扬蹄一声长嘶方才踏地而停。
夏子轩定睛望去,却讶异地叫出声来:“薛大哥!”
“子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