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正厅,左司议郎大人与诸位来日同僚一番寒暄客套,这些人也极尽巴结吹捧之能事,与夏子轩侃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三颗骰子沏茶倒水言行得体,倒似已追随夏子轩多年一般,教人瞧不出一丝异样来。好不容易送走这些马屁精,却远远望见锦阳怀中捧着什么,小跑着往这边赶来。
“锦阳,你不在家中呆着,大晚上的跑出去干嘛?”夏子轩见他抱着几个油纸包,不解地问道。
“二公子,我去为你置备晚餐呐!”细密的汗珠从锦阳的额上颊边沁了出来。
“我怎么记得后面灶房中米面粮油肉蛋菜好像都有来着?”夏子轩稍感诧异。
“有是有,可我……”锦阳也不知是跑热了还是羞臊的,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也不会做呀!”
待锦阳将馒头、饼子、烤鸭、猪蹄等分盘装好摆齐碗筷,却闻得后面灶房传来饭菜香味儿。“咦?这是——”锦阳厨艺不精,鼻子却蛮灵光的,朝着夏子轩卡巴着眼睛,“二公子,是排骨哎!”
“你才是排骨呢!”夏子轩没好气儿地回了他一句,却不自觉地往自己胸前溜了一眼。
“二公子,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后面做的糖醋排骨啊!”
夏子轩吸着鼻子使劲儿嗅了嗅,“是哈!”二人互望一眼,同时伸出食指朝着后院儿比划过去,“原来他们会做呀!”
真想不到余公公送的三颗骰子居然还是多面手呢!糖醋排骨、粉蒸肉、蒜蓉油菜、凉拌折耳根,味道竟比锦阳从外面买回的熟食犹胜几分。
寅时三刻要去面圣谢恩,夏子轩破例早早歇下,次日不待人叫便爬起床来。可穿待齐整推开房门,却发现施伍陆三人早已起床多时,小院儿内的一切皆打理得井井有条——早餐预备得清淡可口,洗漱用水正在灶上温着,院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厅堂之内纤尘不染,甚至连见驾该穿的袍服也早为他预备妥当。三人做事时毫无声息,丝毫未打扰到熟睡中的夏子轩。看到小陆子他们所做的一切,手忙脚乱从厢房赶过来的锦阳站在一旁滴溜溜转着眼珠儿,心里也不知又打起了什么鬼主意。
日上三竿,夏子轩站在中和殿外,不住地搓胳膊搓腿跺着脚。皇帝老儿架子大呀!不想一早接见我,干嘛让人起个大早在这儿等着呀?真是的!他初次晋见,本就对朝仪不熟,又加上原本是个女儿身,是以对仪表极为重视,为显穿戴得体坚决不听从小陆子教他在内里多穿一层的劝告。凌晨初至午门时已见有许多官员守在那里,显是比他来得更早。小太监引着他通过小偏门儿进入皇宫时,他还当自己独获殊荣有此待遇,谁料一直被领到中和殿,然后就被告知圣上早朝去了,回来才会接见他。
可怜的夏大人守在门口从天色朦胧等到旭日东升,又从旭日东升一直等到现在,吃早饭积攒下来的那点儿热乎气儿早就消失殆尽,现在浑身上下胳膊腿甚至连脚巴丫子都是冰凉冰凉的。那个小太监这会儿也不知出溜哪儿去了,扔下他往这儿一戳,殿前侍卫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也不敢主动上前搭讪,倒是偶尔进出的宫女似乎对他颇感兴趣,总是上下打量他。
夏子轩闲极无事也偷眼瞄瞄人家,不料这一看去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后视电视剧里常为突出女主姿容,找些相貌甚为平庸的演员扮作宫女,哪有眼前这姑娘长得娇俏动人行来步态轻盈,便是同样身为女子的夏子轩也看得目不斜视了。小宫女双手捧着铜盆,右腕上搭着抹布,娉娉婷婷迈出门来,只向他一望便如被人点了穴般动也不动了。几名殿前侍卫此刻也似僵在当场一般,除了几双直勾勾望向他的眼睛偶尔还眨巴一下,身体其它部位皆如石化。
夏子轩朝着自个儿浑身上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无比疑惑地挠挠头:这都是怎么了?我身上没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吧?这袍子靴子腰带,哦对了,还有,为防首次面君露出破绽,今天早起已将前胸用宽布勒裹了,再穿上几层衣衫,按说没个看出来呀?
“呼——呼——”咦?身后是什么声音?莫非他们看的不是我?左司议郎夏大人像被放了慢动作般,鸟儿巧儿地将身子回转过去,猛见离自己七八步远处,一个身穿绛紫色宫裙模样可人的小姑娘,年纪多说也就十四五岁吧,一只手叉着腰,另只手牵着一条半人高的大黑狗站在那里。这只黑狗体形庞大牙尖嘴利,一看便知是经专门驯养用来扑咬厮杀的,看这架势若被它迎头咬住,恐怕半拉脑袋就没了。此刻大黑狗正眨着泛绿的眼睛幽幽地望着他,长长的猩红舌头搭在外面不断地发出“呼呼”之声。
夏子轩的脸孔忽地变得惨白,连嘴唇也失却了血色——从小到大她最怕这种大型犬,更何况这只并非宠物,根本就是杀手啊!一颗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滴下,“吧嗒”落在鼻尖儿上。她在心里拼命劝慰自己:要镇定!要冷静!不要乱动!对!不能动!据说人狗对峙之时,只要人不动,狗便也不会动。
见殿门口众人皆定身而立,大黑狗倒也没有要开动的意思,犬座于前狠狠盯着夏子轩,仿佛要跟他比拼耐力。夏大人神经高度紧张,涔涔汗水顺着额头鼻梁及两侧脸颊流淌下来,不一刻便汗透衣襟。他忽然惊觉除这畜牲外另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眼珠一错瞧见大黑狗旁那个紫裙小姑娘正紧咬着粉嫩的樱唇,小胸脯急促地起伏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正朝他运气呢。
夏子轩预感事态不妙,忙分开正捉对儿打架的上下牙齿颤声道:“请请……请……请请请……”那个“问”字还没请出来,却猛听得对方一声娇喝:“给我上——”被松开链绳的大黑狗便如离弦箭般扑将过来。
“救命啊——”夏子轩拼命嚎叫着,拔起腿来返身而逃。却听得殿门口传来“当啷——骨碌碌——”“噼噼嘭嘭”“咣当——”一阵大乱之声,举目看去殿门紧闭人影皆无,门缝间还里一半外一半地夹着块抹布,铜盆滚落一旁水洒了一地,唯一的逃生之门被人从内里紧紧扣住,夏子轩已来不及多想,撒丫子狂奔起来。
“站住——别跑——”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别跑?谁不跑谁是傻子!夏子轩从不知自己还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贴着高大的殿墙飞奔了这半天,居然未被恶狗追上。俗话说:狗急了能跳墙!看来人急了跑得也不慢呐!宽敞的殿院中一时间只闻得一人一狗粗重的喘息声和一阵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夏子轩的双腿愈来愈沉重了,惊闻恶犬之声已至身后,脚下却一不小心拌在铜盆之上,趔趄着撞向一根矗立的柱杆,也亏得这一趔趄让她躲开了恶狗扑食。一见与前世学校里爬杆粗细相仿的柱杆,夏子轩再也顾不得什么仪表形象,三五下便噌噌爬将上去,紧抱着柱杆抻脖望着逡巡于下的大黑狗,不住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腔子里好似拉风箱一般。
“咯咯咯,看不出你还有这般本事。哼!”小姑娘不屑地撇撇嘴,“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大郎!”小恶魔向着黑狗厉声喝道:“在这儿守着,只要人一下来就给我咬死他!”说完一转身扭着小腰肢款款行去。
在高杆之上抱得时间一久,夏子轩的胳膊腿渐觉酸楚无力,怕已挺不得多长时间了。可下面那只大黑狗缓了这会儿已恢复得劲力十足,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她自坠口腹呢!夏子轩这里浑身哆嗦着已然支撑不住了,展眼却远远瞧见前殿转过一队人马,头里是手执仪仗的大汉将军,后边黄罗伞盖下有个步辇,由八名太监抬着往这边行来。挂在高杆之上的夏大人见之顿时精神一振,手上腿上也觉有了些气力。侧头望去,几名殿前侍卫正战战兢兢地推开殿门,哆哩哆嗦地站将出来,大黑狗先前得了命令,竟是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远远近近的宫女、侍卫、太监们见到黄罗伞盖行近纷纷就地下跪,眼见步辇已至,夏子轩忙扯开嗓子大呼救命。无奈队伍行至殿前立时鼓号齐鸣,生将她的呼救声压了下去,她在上边儿满面泪痕喊得嗓子都嘶哑了,愣是没一个人听见,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院中穿行而过直趋中和殿。
一直支撑着她的最后一股信念轰然倒塌,夏子轩整个人如虚脱了一般顺着柱杆直滑而下,她脑中一阵缺氧,既知必死无疑,心中那份恐惧感倒是淡化了许多。见她沿杆坠下,守侯已久的大黑狗狂吠一声,嗖地蹿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