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压抑的雷声自天际阵阵传来,阎老四在夏府大厅中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一抬头瞧见夏夫人他们迈进门来,奔上前去通地跪下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夏夫人——二位公子——夏大人他们……他们……今日午时便要开刀问斩了!呜呜——”他本是粗莽之人,这一声凄厉的哭嚎,把厅中众人哭得一股冷嗖嗖的寒意从尾椎一直透到后脑勺。
听到如此晴天霹雳,夏彦博蹬蹬蹬倒退几步,靠在门框上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大人他……他要被砍头了?”夏夫人听得夫君被判死罪,登时脸色泛青,身子一晃几乎晕厥过去,亏得夏子轩一把扶住。而夏子轩自己脑中也轰然全是午时问斩的声音,瞬间已是面如土色,失却血色的嘴唇哆嗦着根本说不出话来。虽悔意满腹愁肠百转,却又毫无办法可想,只有两行清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原来姚悯天与靳成栋见一众人犯皆已招认,惟夏墨置身事外,竟以漏网军卒的性命相要挟,逼他在授意杀人的供词上签字画押。夏墨心中明白,只要这两个狗官再施以酷刑,想查出其他涉案军卒易如反掌,将抚孤重任、自己的项上人头与这百余条性命两相权衡,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保存后者。
见邱伯已将阎老四送出门去,夏子轩返回身来猛然双膝跪地,一脸决然地向着夏夫人和夏彦博各磕了一个响头,“娘,大哥,我的性命是大哥在城外所救,进入夏府又得娘您待我如同亲生。夏家于我恩重如山,子轩粉身碎骨难以为报。这次的祸是我闯的,就让我去同靳成栋说个清楚,代爹受那一刀。”话一说完,他起身便要向外冲去,却被夏彦博追上一把拦腰抱住,“二弟,你不要这样冲动,你便是去了也救不回大人呐!”
夏夫人望着他俩黯然垂泪,幽幽叹道:“大人就要走了,我也该为你们做好打算。博儿轩儿,你们随我过来。”
夏家祠堂内,祖宗牌位前,夏夫人带着两个“儿子”齐齐跪下:“夏门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儿媳贺兰氏未能扶助夫君光耀门楣。如今夫君命在旦夕,我是他的结发妻子,自当与他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只是托孤之任尚未完成。轩儿乃是大人亲子,亦是夏家唯一血脉,如今我把博儿托付于他,只盼夏氏先人在天之灵保佑他代父抚孤,不辱使命。”说罢向着供案上的牌位纳头而拜。兄弟二人虽不甚明了她话中之意,但见她如此庄严郑重,也不自觉地随之拜倒。
夏夫人缓缓站起身来,定定地看了夏彦博半晌,方才说道:“博儿,其实你并非我与大人所生。”
夏子轩闻言一愣,向着夏彦博看去,却见他脸上无丝毫讶异之色,只轻轻点了点头,回道:“我早知定是这样。你和大人从不许我叫‘爹’跟‘娘’的。”
夏夫人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头发,眼中噙着泪说道:“我们不让你叫‘爹娘’,一是为尊重你亲生的父母,二是因你与我们确有血缘关系,你该如何称呼我与大人,他日曾先生告知你身世时,你自会明了。”她将手扶在夏彦博肩上,“博儿啊,你生性孤傲,又因我们管束严苛少与人结交,今日我与大人共同赴死,便只剩轩儿和曾先生在你身边。如今我有几句话对你说,你一定要仔细听好,牢牢记住。”她说着退出几步,正襟危坐在身后的椅上。
夏彦博闷声不吭地向她跪直了身子,夏子轩不知她要说些什么,也红着眼圈儿把脸转向她。
“博儿,你年纪尚轻涉世未深,将来遇事记得须先向曾先生相询,同你二弟相商,方能决定行止。他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不管你觉得如何委屈悲愤,切记要以天下苍生为念。这几句话,你可记住了?”
夏彦博仍旧一言不发,只向着夏夫人俯身叩拜,随着他额触青砖,两颗泪水滴落在身前地面上。一旁的夏子轩听出夏夫人这是在交代后事,早已泣不成声。
“轩儿,”夏夫人将头转向他,温声道:“你不要为我跟大人之死自责。你为百姓着想疾恶如仇,颇有乃父之风。大人若非身负抚孤重任,恐怕早已行霹雳手段革除金陵弊政了。夏家世代英杰一门忠烈,可惜我气虚体弱,除了……未能为大人开枝散叶。你是大人唯一骨血,从亲缘上讲,博儿也算是你兄长,我跟大人去后,照顾博儿的重任就要交给你了。现在我要你在夏家先人灵前发誓:尽此一生忠于博儿,只要你活着一天,纵使牺牲名誉性命也要护他周全。”
夏子轩重重点了点头,神色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跪向夏氏先人灵位,举起一只右手哽咽着说道:“我夏子轩今日在此立誓,终此一生追随夏彦博左右,将之视若父兄,永不背弃!如违此誓,天地不容!”一直阴雨连绵的天际突地电光一闪,随即一个撼天巨雷咔地一声炸响,震得窗棂一阵悉嗦。
夏夫人凄然叹道:“大人午时被斩身死之际,便是我贺兰雅奔赴黄泉随行之时,你兄弟二人今后一定要相互信任相互扶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等难事,皆要先保存性命,留得性命才会有将来。”
夏子轩听了她这话心思却又活络起来,忽地想起余公公奉谕送礼的事儿,不由精神一振,对夏夫人说道:“娘你既说遇事先要保存性命,为何却执着于与爹爹共赴黄泉?莫不如我们想个法子帮爹留住性命,再慢慢筹划如何助他们脱困。”
夏夫人摇头叹道:“不要异想天开了,眼见午时将近,难道我们能有法子阻止行刑吗?”
夏子轩扶着夏彦博站起身来,“娘,我有个主意或可一试。这法子虽然凶险,却是死中求活的唯一方法,只要我们配合默契,说不定可暂时保住爹的性命。”
秋雨萧杀,寒意漫漫,金陵大街之上,一支尽身缟素的队伍正悲戚地向着法场方向行进,为首一人白衣白裙,外罩黄麻坎肩儿,腰间扎系麻绳,正是夏墨夫人贺兰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