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娘出园那日,天气异常的好。
连着几个阴雨天之后,天空终于放晴了。太阳出来了,驱散了多日来的沉闷与阴霾,带来了新生的希望。在这样的天气里,人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
薛姨娘的病前前后后拖了接近两个多月,期间大大小小地闹了十余场,众人皆是不理会她,只有沈霞会时不时地送些衣服、吃食进去,嘱咐着小丫头好好服侍着。
也许,是因为众人无视的态度;也许,是她自己想通了。总之,她终于不再闹腾了,也能好好吃饭睡觉了。萧氏缓口气的同时,还让大夫上门瞧了几次,大夫只说让姨娘好生静养,不要多想多思便会好的。
萧氏记得这事,便从自己的月例中划出银子给薛姨娘补身子,还下令不许人靠近那园子,以免打扰了薛姨娘的修养。绿意去过一次,被守园的婆子拦住了,那婆子也知道她是新宠,不好太过得罪,只让她隔着门远远瞧上一眼便罢了。
至于绿意满不满意这次的结果,众人不得而知。但当天回去后,她大方地打赏了一番院里的下人,就连粗使的婆子也不例外。人人有份,自然是脸上带着笑,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
薛姨娘不再闹腾后,这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在人参、鹿茸等上好补品的调养下,大夫再次上门应诊。细细的诊了一番后,便道姨娘的疫病已好,无甚大碍。
大夫前脚刚走,小丫头便飞去给沈霞报信。
随后沈霞急匆匆地去了福熹园,像萧氏提出将薛姨娘接出来。萧氏慎重的考虑了一会儿。二天后再次请了太医院的郑太医上门,结果与那位大夫说法一致。萧氏便命人将薛姨娘挪了出来,搬到了月亮门,并让人将原来住的园子封了。
下人领了命令后,手脚麻利地动作起来。不过须臾片刻,薛姨娘便被挪出了园。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许是薛姨娘变老实了,薛姨娘安静地让人挪来挪去,没有大喊大闹,也没有怒骂下人,倒是让办事的下人齐齐松了口气。
唔,虽然薛姨娘貌似变老实了,沈霞却突然变得蛮横了。要说有什么大的变化,好像还真没有,但却让人感觉到她是变了许多。以后遇到事,可能还会转转脑子想一想,现在却好像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顾了一般。
沈烟觉得,她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也许,是薛姨娘病后的这些日子让她的处境变得比以前艰难了,心里憋着气,现在薛姨娘病好了就借了这个由子一起发了出来,毕竟这心里憋着气也是很难受的。
但是,沈烟认为也许和那次薛国公府来人有关。自从那一次之后,沈霞便足不出户,安静了好一段日子。随后她整个人变得郁郁的,遇事也比以前更冲动了。下人们但凡怠慢一点,便是一阵责罚,弄得那园里的人人心惶惶,害怕一不注意便惹着了她。
用沈妈妈的话说,便是“也不知她是发哪门子疯,不仅人带着股煞气,这气性也比以前大了。以前还知道些好歹,遇到事儿都不会用好好的想想,真是想问题都不用脑子的”。
秋萝在一旁笑道:“妈妈说话真是逗人笑,这想问题不用脑袋用什么,三姑娘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沈妈妈瞥了她一眼,秋萝吐吐舌头走开了。
沈烟有种感觉,沈霞这段日子的异常是有意为之的,好像是在试探着什么?抑或是在反抗着什么?是萧氏的反应抑或是沈老爷的态度。
到了时辰,沈烟照例去福熹园请安。
沈静早就到了,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和周姨娘说着话。其内容无趣乏味,无非是最近吃的好不好、夜间睡觉冷不冷之类的。
周姨娘和沈静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身沈霞和薛姨娘那般那亲密,反而透着疏离和有意的淡然,所以两人之间的话语显得很是生硬。
也许,周姨娘并不是不爱她的女儿,她这样做只使用着与常人不一样的方式保护着她,纵然她疏远着女儿,女儿也不会因此而断了吃穿,说不定夫人念她服侍殷切,会多看顾几分的。
周姨娘望着女儿安静的样子,心中泛柔。她这一辈子,拥有的并不多,唯有这个女儿是她全部的希望。她在府中虽然日不怎难过,却也比说不上特别的好。女儿跟着她只有受苦,还不如在夫人面前尽孝。
沈烟来了后,两人终于结束了生硬乏味的对话。
沈静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像松了口气一样。
她并不笨,姨娘的用心她也懂得几分。她只是心酸,每次看到姨娘对着她小心恭谨的模样,生生将关切的心咽回肚子,她就觉得难过,那是生她的姨娘啊!
相思从里间出来,对着几人说道:“今儿夫人起的有些晚了,姑娘和姨娘们先坐着吃会儿茶,先等等一下。”
周姨娘侧了侧身子,“夫人没什么事吧,我不碍事的,等多久都无所谓的,只要夫人好好的就行。”
“夫人没什么事,昨晚没睡好罢了。”又扫了一眼,见两位姨娘都没来,也不说什么转身走进内间。
沈烟瞄了一眼内间,隔着双色屏风只看见几人隐约的身影,时而重叠,时而散开,耳边又听见悉悉碎碎的穿衣声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一阵环佩交互声响起,沈霞并薛姨娘走了进来。
沈霞走在前方,头扬的极高,嘴巴紧紧地抿着。反观薛姨娘,缩着身子,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倒像是沈霞的丫鬟一般。
屋内几人奇怪地打量着两人,沈霞像没事人似的,快步走到空去的位子上,环顾了一圈:“我还道我来晚了,看来更晚的还在后头,都还没来呢。”
沈烟瞄了她一眼,知道她指的是谁。眼角余光却瞄到薛姨娘坐到右边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下,也不向任何人打招呼。
周姨娘吓了一跳,一共三张椅子,她是顺着往日的规矩坐在第二张椅子上,这首位空出的椅子是留给薛姨娘的。只是她没料到,薛姨娘居然不动不响地坐到了第三张椅子上,那是新纳的姨娘绿意的位子。
她不安的望着薛姨娘,可薛姨娘却不望向她。薛姨娘睁着茫然的眼不知望到何处,显然了已神游天外。
沈烟看到这一幕,轻抿了口茶,复又移开了目光。
箫妈妈扶着萧氏进来,几人忙站起来行礼。
萧氏摆摆手,让她们不必多礼,几人又重新坐了回去。
“听说夫人昨晚没睡好,我那里还有一些醒神的干花,要不我替夫人缝个枕头,这样夫人夜间也能睡得好些。”周姨娘问得殷勤。
萧氏语气温和:“倒是有劳你了,回头一定好好谢谢你。”
“为夫人分忧是卑妾的心愿,何况只是一个枕头罢了。”周姨娘忙道不敢。
萧氏笑笑不说话,扫了几人一眼,见绿意还没来,便皱了皱眉。
“夫人可要去看看,这天色也不早了。”箫妈妈在一旁问道。
萧氏正准备说话,沈霞抢道:“说不定是有人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仗着自己得宠,便以为可以不将规矩放在眼里。”
萧氏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不屑,眉眼挑得极高,显然对于某人是怨气极大的。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小丫头进来禀道:“香姨娘来了。”
绿意从小被人贩子拐了,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萧氏便依着她的住处,让人喊她香姨娘。
“哼,这人啊!一旦得了好处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的,被人喊了几声就以为自己是个香的了。”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绿意自是听懂了,尴尬的站在那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沈霞好似还嫌不够一般,又加了一句:“也许一时是香的,过些时日总会臭,这东西哪能搁着不坏呢。”说完笑着瞥向绿意。
绿意被她一番话说得火气直冒,就差当场扑了过去。她到底记得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不是她可以放肆的。
她转头望向萧氏,却见萧氏正低头抚摸着手中的青瓷杯底,好似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便忍住了怒意,开口问道:“三姑娘这事说谁呢,我怎么听不大明白。”
沈霞斜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绿意像是被晾在了那里一样,但她到底是眼皮厚,面部坦然的环视了一圈,见右手边还有一个位子,便走了过去。可是还未等她坐下,并听人有人发出嗤笑声,她一眼扫过去。沈霞一脸挑衅的望着她,眼带轻蔑。
绿意被记得火气直升,一下子重重地坐了下去,却感到众人都望着她,面带诧异。那目光让她感到不自在,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她不安地望向萧氏,见萧氏沉下了脸,她不明所以地望向四周。
还是周姨娘出来解围,“香姨娘,你坐错了位子,这位子不是你的。”
坐错了,绿意疑惑,右手边一共有三个位子,很明显是留给姨娘们的。她是见只剩下这一个位子,便以为是她的,没想到居然不是这么回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不是座位的问题,是排序的问题。
她想着自己刚刚被抬为姨娘,算是新人,自是不能坐首位的。她顺着望过去,见薛姨娘坐在末位上,便什么都明白了。
想明白后,心里一阵闹怒,这俩母女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大的设套子害她,生的贱丫头也拿话挤兑她。她站起来走到薛姨娘面前,示意她换换位子。薛姨娘好似根木头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充耳不闻。
这里毕竟是福熹园,绿意又不能上前揪起她,只得杵在那里,将目光频频投向主位的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