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暖姜下午睡得太多了，她的意识在黑暗中反而更清晰了起来。过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翻了多少个身，暖姜依稀听着白子谵的呼吸声粗重紊乱了起来。
一开始，暖姜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可是此刻已至深夜，万籁俱寂，就是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是格外清晰的，更何况他粗重的呼吸声。听这呼吸声，白子谵似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暖姜顿时警戒起来。一开始，她其实并不想管这闲事，毕竟白子谵并未出声而是强忍着，这明摆着就是不想她知道，只是，医者父母心，暖姜从小心就软，怎么忍心看着他如此痛苦却视而不见？
最后，暖姜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披上外衣，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点上烛火，走到白子谵床边，急急问道：“白子谵，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白子谵正忍着蚀骨的痛楚，忽然一道光线照过来，不适得闭上了眼睛，想必已无说话的力气。
暖姜拿烛火一照，被白子谵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更是白得吓人，竟有些像暖姜小时候看过的画册里的白无常，头上密密地挂着汗珠，牙齿已经把下嘴唇咬得出了血，配着他煞白的脸色，在烛火的照应下显得异常妖冶而诡异。
暖姜将烛火放下，掰开白子谵咬得死紧的嘴，一时又没有什么能够塞到他嘴里，慌忙之下只好把自己的手拿给他咬。白子谵还有些意识，看到是暖姜的手，便强忍着没有实打实地咬下去，不过即便如此，暖姜一只手仍是让他咬得出了血。
暖姜忍下手上的疼痛，着急问道：“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白子谵却未回答，只是断断续续说着：“喊，喊，喊，马摇。”
暖姜无奈，看来让他自己说他定时没那个力气了，想知道他怎么了也只能问马摇了。暖姜也顾不上什么女子的矜持，大声喊了几声马摇。
仅仅是一眨眼儿的功夫，马摇便闪身进了房间。
马摇看到眼前情景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迅速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了一枚药丸，走到床边，扶起白子谵给他喂下。
白子谵吃了药不一会就有了好转的迹象，终于能够慢慢平稳呼吸，看来疼痛是减轻了不少，暖姜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这一放心不要紧，手上被白子谵咬过的地方开始火辣辣地疼，她这才来及好好看一眼自己的手。被白子谵咬到的地方，有着整整齐齐的一排齿印，并齐齐往外渗着血。暖姜对着自己的手默哀了好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白子谵微微皱了眉头，有些不耐道：“和你没有关系。”
暖姜作为一个医者的好奇心却被激了起来，不依不饶道：“谁说跟我没有关系，你看你把我都咬成什么样子了，就当给我个解释和理由吧。”顿了顿，她继续道：“暖姜略懂些医术，你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也好。”
白子谵看到暖姜手背上血淋淋的牙印，有些愧疚，继而想到，她既是涧雪的妹妹，想必医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告诉她若真有用处，也是好的。于是他对马摇点头示意了一下。
得到白子谵的示意，马摇开口道：“刚才那是王爷的心疾又犯了。王爷每三个月心疾就是发作一次，之前吃药已经有了缓解，今日不知怎的，竟好似又重了不少。”
三个月？心疾？这病暖姜好似在哪看过，但是又记不太清，因此继续问道：“说清楚点，王爷这心疾是如何得来的？”
“大概六年前，王爷被奸人所害，因此落下了这腿疾和心疾。腿疾是外伤，这几年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心疾，大概是当时王爷中毒余毒未清积累体内所致，害的王爷当真是苦不堪言。”
中毒余毒未清？被奸人所害？那不就是那次在伏羲山时的事情么？可是师父明明已经为他救治，又为何会余毒未清？要知道，师父可是当世的解毒高手，世间几乎没有他解不了的毒。疑惑中，暖姜又问道：“王爷可否让暖姜把一把脉？”
白子谵刚从痛苦中脱离，呼吸仍是有些起伏。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暖姜看了半天，看得暖姜心里直发毛，终于似是深思熟虑道：“好。”
暖姜得到准许，执起白子谵的手腕，细细把起了脉。
这一把脉不要紧，惊得暖姜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都没回过神儿来。虽然暖姜实际经验并不多，她也知道，白子谵这脉象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他的脉动缓慢无力，若不是凝神仔细感觉，她甚至都要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还活着。更严重的是，他的脉搏跳动的异常紊乱，这显然是毒药毒性残留体内所造成的后果。
暖姜继而想起白天在宫中时，白子谵那毫无温度的手，深深地皱起了眉。她深沉地拿回了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感觉到的。
白子谵看着暖姜的每一个动作，看着她的惊讶疑惑不可置信，有些自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怎么，可瞧出了什么？”
暖姜兀自在震惊中冷不防被白子谵有些凉薄的话语惊醒，猛的抬起头，一双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怎么会这样，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子谵低下头，看着刚刚被暖姜把过脉的手腕，似是早就知道结果会是如此，低低开口道：“没什么，自小便是如此，倒是有劳暖姜姑娘替白某担心了。”
暖姜一愣，真是难得白子谵没有冷嘲热讽，规规矩矩地称了她一句“暖姜姑娘”。于是她开口提醒道：“暖姜担心一下倒是无妨，只不过王爷是不是该好好担心下自己的身体。像您如今这种情况……”
暖姜还未说完，一旁的马摇却是再也忍不住，着急问道：“暖姜姑娘，你和王爷别再打哑谜了，王爷的身体到底怎样了，你倒是说啊！”
暖姜转脸看向一脸焦急的马摇，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继而移开视线，低低吐出四个字：“强弩之末。”
马摇听后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个八尺男儿，竟连站也站不稳，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双手撑住桌子这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倒下。
他一脸悲切地望向白子谵，此时白子谵却仍是之前那副样子，好像没有听到暖姜的话一样，反而开口对马摇训斥道：“没用的东西，铮铮男儿，不过就是几个字居然也能把你吓成那样，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救你！”
马摇却并未理会于他，带着微颤的声音，道：“这不可能，一直都有御医在为王爷调理身子，王爷的腿虽未好，但心疾的确是一次比一次轻了许多，怎么会怎么会是如此，一定是你弄错了！”
说完，马摇像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一样，眼睛突地一亮，猛得抬起头，有些愤恨得看向暖姜：“你一个女人，懂个屁！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了你的嘴！”
马摇粗鲁的样子倒是吓了暖姜一跳，但是暖姜此刻心里也不知什么感觉，无心计较，因此并未还口，只是有些发呆地看着脚下。
倒是白子谵终于忍不住训斥道：“马摇，你僭越了！”
“可是，王爷，她……”，马摇开口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白子谵带着凉意的眼神中终是闭了嘴。
房间里顿时一片死寂，甚至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白子谵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道：“算了，我累了，你回去吧，不必在这守着了。”
“王爷，您，这让马摇怎么放心？”马摇带着明显的担心，不愿离开。
白子谵望向马摇，眼神里透着丝丝寒凉，又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本王，还不是废人！”
马摇一愣，自知刚刚说话不经意间冒犯了自家主子，立刻跪下磕了一个头，赔罪道：“马摇不是这个意思，请王爷恕罪。”
“罢了，下去吧。”
马摇不敢再说什么，又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退了出去，临出门之前还不忘狠狠瞪了暖姜一眼。
马摇出去后，房间里又只剩下暖姜和白子谵两个人。白子谵刚来时那股紧张的压迫感又再次袭来，弄得暖姜心里乱糟糟的，有心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在尴尬间，暖姜瞥到了放在白子谵床头的小瓷瓶，是刚刚马摇喂了白子谵药丸后特意留下的。她拿起来，好奇地倒了一颗，正想仔细观察一下，冷不防白子谵开了口，他声音淡淡却少了之前的那股盛气凌人：“刚才，多谢了。至于我的病情，我不希望让第四个人知道。”
暖姜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但接下来的一个事实，却彻底地震惊了她。
她从她手里的那颗药丸分明闻到了神仙草的味道。
所谓神仙草，就是一种类似大麻的止痛药物。白子谵心疾一犯，痛苦不堪，加入这味药材用来止痛本是正常，只是，这药小剂量止痛，大剂量，便会上瘾。
小小一粒丹药，竟能让她闻出神仙草的味道，这剂量可想而知。配这丹药之人，真是其心可诛！
白子谵似是早就知道一般，别过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淡淡道：“可看出了什么？”
暖姜并未接话，而是直接将手里的丹药碾碎成粉末，放在鼻子下仔细地闻了又闻，继而愤愤地挥手扔掉，狠狠骂道：“真是一群庸医！”
白子谵此刻却并不见惊讶，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轻轻摇了摇头，道：“大可不必如此认真。”
暖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子谵：“你都知道？”
白子谵仍是那副样子，微微点了点头。
“怪不得，怪不得马摇说你的心疾看似减轻了些。你既然知道，还吃这药？莫非，你已经……”
“既然有人存心想要害我，若是不满足他们，他们该有多失望。”
暖姜一时无语，有些气恼地瞪着他。
白子谵也不回避，一双凤目直勾勾地盯着暖姜。
这二人对垒，暖姜气场明显弱于白子谵，不多久就败下阵来，有些尴尬地开口道：“王爷怎么不问问自己的病情？”
白子谵收回视线，俊美的面容在烛火地照耀下越发显得不甚真实，有如谪仙下凡一般。他仍是那样一副淡漠的样子，似是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语气寡淡：“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自不必问别人。”
此刻一束月光自窗外照射进来，刚好映在白子谵如玉的面庞上，暖姜看着眼前这个恍若仙人一般的男子，虽然他周身带着一副坚硬的外壳，咯得靠近他的人生疼，但不知为何，她却看出了一丝落寞怆然的味道。一直紧绷着的一颗心突地放松了一些，有些莫名地柔软，眼前这个丰神俊秀的男子仿佛并不是平日里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谵王爷，而只是一个病重得不到关怀的别扭孩子。
暖姜轻轻叹了口气，许是夜深了的缘故，她声音有些沙哑道：“暖姜从小学医，救死扶伤本是一个医者的职责，暖姜又岂有遇病不治之理。王爷请放心，暖姜定会尽一己之力，医治您的病痛。”
白子谵的双眸像是有些什么在闪烁，听到暖姜的话后越发地明亮起来。可也只是一瞬地功夫，又黯淡下去。他抬起头，带着一丝玩味道：“看来暖姜姑娘的医术还真不容小觑。只是你又凭什么让本王相信你？这回，你想要什么？”
暖姜顿时有些怒了，真是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眼前这个人可恶得紧，不晓得刚才是为什么居然会对他产生那么一星半点的同情之意。她别过脸，不再看他，声音也不似刚刚含着一些关心之意：“王爷，人做事情无须都要一个目的。暖姜只是按自己的心行事。若王爷非要暖姜给你一个原因，那么，好吧，暖姜很久都没有遇到王爷这种疑难杂症了，一时手痒，想要试试，这理由够充分了吧！”
暖姜本以为把他当做试验品，白子谵会怒，没想到白子谵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坐雕刻精良的塑像，在月光下，周身泛着纯白的光，恍如仙人。
过了很久，久到暖姜以为他根本就不愿意理她了，久到暖姜困得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白子谵才有些飘渺地开了口：“我的病，连涧雪都束手无策，大概已经到了药石无救地地步。”
正在犯困的暖姜听到白子谵的话，顿时清醒了过来。她有些纳闷，怎么又扯进来了涧雪。只是此刻并不容她多想这些，只是直觉便开口道：“王爷信暖姜便可，暖姜定会尽心竭力。只盼王爷不要忘了对暖姜的承诺，待阿姐回来，放暖姜自由。”
白子谵微微点了点头，面上泛着显而易见地疲惫，经过这一夜的折腾，他看起来有些脆弱，不似平日里的冷漠寡淡。
暖姜对白子谵笑了笑，故作轻松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时间不早了，王爷歇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