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亮,昨夜的雷雨过后空气中是清爽的青草香,天空泛起鱼肚白,明朗可人。我们走到老徒儿药房招牌底下,书扬也正巧出来。他满脸疲惫,明亮的眼神被乏累替代,看到我们,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
“去哪?”我问他。
他颇有些虚弱地说道,是去给绿石买早点。我逗他说,居然轮到书大少爷来伺候别人了,他无奈地苦笑:“姐姐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书扬一夜没睡真是累了,我也不打算继续“调戏”他,正色交代他去学徒那取些药材,带到客栈饭馆去给伙计煮些补气养血的粥:“太子参三钱,白术、山药两钱,黄芪……”看他浑浑噩噩的神情,我叹了口气,又道:“算了,你跟我一块去药柜取吧。”他点点头,然后学徒按我说的方子把药材都包好,我又叮嘱书扬,一定要把粥炖烂一点,这样绿石喝起来就会舒服一些。
“真是个体贴的大夫。”我和曲离一边走近后院,他轻声笑了说。
“那可不,大夫是病人的天使!天使……你知道吗,就是一种特别神圣美好的象征,是拯救痛苦中人类的天神!”我充满自豪感,不自觉声音高昂。
他剑眉一挑,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这般夸自己,不知羞。”
“你……你!”我又恼羞成怒,脸也红了,就没差蹦起来:“怎么说话的!你……你快把从前的表哥还给我!”
看着他抱着臂欣赏我发怒的表情,带着特别有意味而坏心眼儿的笑容,我就强烈悔恨昨晚为什么要把话都说穿了,让我善良体贴会被我欺负的表哥一去不复返。上帝啊,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我不该是你家后院的天使吗,你不该给我放点水走走后门的吗!好不容易有个美好的角色在身边居然还是个演技派的腹黑!
老徒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方公子怎么了?”然后疑惑的眼神在我俩之间扫描来去。
“咳咳……这……”
“噢,是这样的许大夫。靖儿昨夜做了噩梦,梦见我被坏人劫走了,这一觉醒来心有余悸,方才便与我复述此事。”他彬彬有礼地跟老徒儿解释,老徒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没看到我愤恨的眼神吗!老徒儿!
曲离暗自给我投来个在我看来特别得意的神情。我差点没两腿一蹬就翘了辫子。
“师父,要不要去看看绿石姑娘?”
老徒儿的建议不错,眼下要紧的还是绿石的安危。先不跟这个家伙计较,我瞪了他一眼,说道:“嗯,走吧。”
小小的板床靠着墙,绿石平躺着,侧着脑袋看着边上的墙板出神。我们以为她还睡着便轻声地挪着步子,她意识到有人来了,不自觉微微动了一动。我小声地提醒一句:“她醒着。”大家稍微自在了些,也小心地不发出过大的声音。
“大夫……孩子,没了么。”她仍旧对着墙面,幽幽地吐出冰砖一般的句子。老徒儿应答了声,她微微叹了口气,就没再说下去。
“绿石姑娘,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吗?”
她听见我的声音,有些诧异地转过脸来,唇瓣苍白,微眯着虚弱的双眼,在我脸上确认了一番:“文姑娘……你,真的是大夫……”
老徒儿赶紧说道:“绿石姑娘,她可是老朽的师父!”绿石微弱地笑了笑,我脸上又有点挂不住以为她又嘲笑我,没想到她很温和地说了句:“真是很有意思的师徒。文姑娘,先前失礼了。”
我连忙摇摇手,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我的态度也不好!对了,书扬给你去做药膳了,晚些会回来。如果你觉得饿就跟我们说,我先给你盛碗吃的。”
她半眯着眼,似乎有些疑惑,想了一会才道:“书扬……书扬还惦记着我?”
昨夜书扬整宿没睡,一直坐在绿石房外守着,老徒儿怎么劝都不肯休息,勉强才换上的干净衣服,要不说不定也给病倒了。老徒儿把这事告诉绿石,绿石听罢愣住了,泪水突然一簇接一簇地从眼角倾落。我着急了赶紧安慰她:“你要好好的,书扬才不会难过。别哭了,你虚弱着呢。这又再伤神就不好了!”
她转眼看着我,只是一直不断流眼泪,眉头拧得深深的,压抑着要迸发出的哭声。我手足无措地看着曲离和老徒儿,他们都很无奈地摇摇头。我看着她哭泣的脸,想起我跟她对峙的那一幕,我忽然觉得,就算平时很要强,她也是一个女人,也会很孤单。孤单得把自己浇筑起来,露出一个坚硬壳。她却没想到有人即便没击碎她的壳,也愿意一意孤行地对她好。
我抽出手绢递给她,她迟疑了一瞬又接下了,我说道:“绿石姑娘,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自己。”
她望着天顶,仿佛喃喃自语般道:“可是绿石,绿石真的已经累了……”
我一惊,这种台词出现感觉不大妙啊!一般都是想不开的人才会这样说的,万一劝不回来就完蛋了。“不行!你想想,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就没想过要报仇吗?”我假装镇定地劝阻道。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意义……”
“绿石姑娘,让坏人逍遥法外,你一个人忍受痛苦,你是这样的女人么?”
“可是我无心纠缠,他既已不爱不如放弃。”
有门儿!原来是情人干的。果然女人虚弱的时候防线最容易突破,我应该选修应用心理学的,裸考也不怕挂科!我趁势追击:“可是他让你痛苦,你为他好他会感谢你吗?他只会在背后嘲笑你,说你傻。让坏男人逍遥法外,再去骗其它女人,用骗你的时使用的同一个表情同一种手段!别说是为了出一口气,哪怕仅仅为了其它姑娘着想,你不觉得该警告一下他吗?”我如连发炮弹噼里啪啦发起攻势,老徒儿被我骂男人的话说得一愣一愣,曲离微微是一惊然后抱臂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绿石表情似乎有些动摇,思索了片刻,又微微摇头:“绿石真的没那个心力再去考虑太多……文姑娘,你不会懂的。”
“对,我认识绿石姑娘的时日并不长,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不会轻易服输的女人。文靖认为无论怎样的女人都该明白,虽然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是对于可恶的负心汉,绝对不能让他们猖狂下去!”说着说着我自己都义愤填膺,做出握拳状直指青天。忽然觉得失了态赶紧收回手尴尬地笑笑。难道在不自觉的背后,我还对那个甩了我跟小女友跑了的男人耿耿于怀?
“绿石姑娘,千万要振作!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理自主自强!跌倒了站起来,明天迎接新的朝阳!何必为了一个男人苦了自己,世界精彩得很呢!没有他我们还不是该怎么活便怎么活,还能活得很快乐潇洒!”
她被我说得都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便笑了,连眼角的朱砂都有了笑意。真是个笑起来很美的女人,我有些不好意思,扁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绿石忽然微笑着对我说:“姑娘说得有道理……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思虑却如此透彻。”
那当然,我的真实年龄虽然不知道比文靖大多少岁,但在现代社会信息技术高度发达,人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被迫接受很多信息,有些甚至是不该在此年龄段接受的,正面负面的,统统灌输而来,对于事实的思考自然多了许多。尤其是恋爱观婚姻观,本就没个所谓正确错误的定义,拉个上小学的孩子都说不定有自己的见解。别说我这种恋爱总是受挫的准社会人,比起古代人的观点肯定稍显独特。
我满意地点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她说道:“那绿石便说于姑娘听,至于姑娘打算如何帮绿石,绿石并不介意,姑娘放手去做吧。”
听罢,我们包括曲离感到惊讶和喜悦,老徒儿一脸敬佩抑制着想为我热烈鼓掌的冲动。我得意地瞟了曲离一眼,他难得地露出佩服的神情,星眸弯如月。我心情大好。
考虑到书扬也是我们阵营很重要的一员,加上绿石内外俱伤不方便立刻耗费太多精力,我打算一边给绿石上外伤药一边等书扬回来,等人到齐了再听绿石的叙述。
上药需要裸露肌肤,我让老徒儿点上了炭火让房间温暖一些,后闭上了门让他们回避。我轻柔揭开绿石的外衣,已经淤青红肿得几乎不留一处完肤。我光是看着也觉得内脏疼。检查了一下她胸腹部,也都是伤,还好骨头没断裂,内脏出没出问题光是看也看不出来,只觉得她人还清醒,应该无碍,只能静观其变,祈求脏器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