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扬像被狠狠抽了个耳光,掩着鼻口躬身深吸了一口气。
方晟拉住我的手臂,提醒我的做法已经失控了。我一连嚎了几句话也有些喘不上来,看向方晟,他眼神里带着些许担忧:“好了靖儿。”
“对不起,”我边喘边低头说道:“书扬,姐姐只是把真相告诉你。她在利用你,这是她的原话。如果我有半点欺瞒你我天打五雷轰。”
书扬沉默不语,许久的静默后,极其冷淡地说了一声:“你不知道她,她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话出,甩了我一个更大的耳刮子,我气得甩手转身就走,几乎是朝府衙大门奔去。他停在原地,方晟看了他一眼,追了上来。
这个笨蛋!都这样了还不知醒悟,要放到现代还真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瓜!
我脚步逐渐加快,走着走着视线就模糊了。
那些手里举着小玩意的商贩,笑声如铃铛般甜美的孩子,劳作累了在茶摊边大碗喝茶的汉子,在我的眼里就渐渐模糊成了水雾。
“靖儿!”
我提起脚步就往前跑,泪水顺着风粒粒沿着面颊往耳后的方向滚去。手臂提起欲抹尽耳旁的眼泪,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手腕。
那力道带着我踉跄着停住了脚步。我想甩开,回头看着他微微紧皱的眉和凝视着我的眼神,泪水就如泉涌而出,抑制不住地喊道:“你也觉得我很傻对吧,很泼妇,一点都不知道为书扬的心情着想,可是我也是为了他好,我不想他为一个不该的人担心、去耗费精力,最后连句感激都得不到!我不想让他受伤害!”
“可是他已经受伤害了。”
我很清楚。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打着为别人着想的幌子,其实只是想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圣母,听到别人的感谢,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对的,却不理会别人的心情。
“但……我这次,是真的……不想让他再被骗下去……”
他微微叹了口气,松开我的手腕,轻轻地把我搂进怀里。
我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一直流泪,直到心情平静了一些。才发现那些泪水把方晟的衣襟都沾湿了。
什么时候没有哭得这么畅快了,我心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变得脆弱了,这样的小事都能哭得如此没形象。我抬头就撞上了他的眼神,他看着我红红的双眼,微笑道:“真的拿你没办法,连我都觉得难过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可别像我一样哭成这样,丢死人了。”
“不会,”他露出宠溺的笑容,腾出右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傻妹妹。”
心里忽然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作为阅男无数的我已经很少能有这样的感觉了,我有些讶异。难道是因为此刻的我太脆弱,所以轻易地就能够动心?
不会的,我现在哪有这个心思呢,只是看着他……很让我心安就是了。
*
“书扬涉世未深,总归是容易受蒙蔽。”
我和方晟并肩走在街道上,周围是嘈杂的叫卖声和交谈声,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觉得有安全感,心态平稳了许多。
“我知道,所以我想让他认清楚现实。”
“可若他的看法是对的呢,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做了彻底的恶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跟我来。”他似乎已经有了打算,往“池里红”的方向侧了个身,对我微笑道。
*
路上方晟给我解释了计划,让画师给绿石画一幅画像,把画像带到县里的药房询问,若绿石真的知道自己有重病,必定是看过大夫的。这样一来就能清楚她的病情,做下一步打算;若没有病也好跟书扬解释,好过让自己背个大黑锅。
正好这条还算繁华的烟花街要寻一个画师并不难,在“池里红”门前不远处就有一个摆着画像摊子的小贩,看年纪该是个老手,骨瘦如材的手指,眼睛炯炯有神,看人的时候像是要把人刻在脑子里似的认真。
“这位先生,可知道‘池里红’里的绿石姑娘?”我向他欠了欠身,有礼地问道。
“这‘池里红’的姑娘那么多,日日进进出出,老骨头我怎知道是哪一个。最老的,那个老鸨子倒是清楚。”画师说话有点意思,最后还调侃了一下老鸨,我和方晟相视一笑。
“那若让您认出了哪位是‘绿石’,是否就能画得出来?”
“这……”他捏了捏笔杆,寻思了一阵:“这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位姑娘,你岂非矛盾了,你让老骨头见到她,不就能直接照着她的样子画吗,这问题问得老骨头糊涂了。”
这要能直接让你见到她,事情就不那么麻烦啦。
我心里说道,也没打算作解释,直接对画师说:“既然您说能做到,那边瞧好了,只此一眼。”
画师的模样似乎被我弄得有些糊涂了,但也只好点头。
我朝方晟眼神示意,他颔首。
只见他挥手一甩衣摆,前跨几步实实下蹬土地,尘土飞扬,顺着地面与其向上的力,再连续踏下两下点水般的步子,瞬间抽身往房檐上腾空而起,才一眨眼就落到了二层的屋檐上,踩得琉璃瓦片响声清脆。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小贩行人,包括我和画师都露出了极其惊讶和崇拜的神情。下巴仿佛脱臼了一般,嘴口半张,然后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我虽与他计划好了这一个行动,但也是第一次见他展示这么绝妙的身法。这居然是我那个平时会有点傻,常年温柔体贴的“表哥”!为什么一旦露出本事,我总觉得他跟我认识的方晟不是一个人,冷静而凌厉。
“叫我曲离……”
那句话在脑海中响起,我来不及去细想,只见方晟弄出的动静成功地引出了绿石——他落脚地点的附近就是绿石的窗户。绿石玉臂一出,轻柔地撩起了纱制的窗帘,探出脑袋。
画师幡然醒悟,远远地瞧了一眼,便仿佛自言自语道:“就是这个姑娘吧,老骨头明白了。”
我朝他点点头。
往上望去,绿石似乎在同方晟说些什么,方晟露出笑容,在我这个角度看来颇有点颠倒众生的味道,他取出怀里准备好的竹编花,递给了她。绿石笑着收下了,然后说了点什么就将帘放下,身子隐了进去。
方晟任务完成,又轻巧地点踏两步房瓦,落了下来。
他向我走过来,难掩笑意,我心里不得劲,说:“怎么,姑娘谢谢你了,让你改日去她那儿坐坐?”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酸得慌。
画师已经着笔画了起来,听见我这一问,在一旁偷笑:“打翻醋坛子了。”
“画你的!”我瞪了画师一眼,又挑眉看向方晟。
“她说,‘文靖姑娘若是想见绿石便唤一声就好,虽然绿石对女客并不感兴趣’……”方晟偷看我几乎快吐血的表情,忍笑没忍住,最后大笑出声。我面子挂不住脸都红了,连画师都在暗自笑得老骨头一抽一抽的。
“你、你你你……你们!!”
“哈哈哈哈!”
“还敢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绿石!真真是佩服!
我抚抚胸口,肝都要气裂了,被那两个吃里扒外的,尤其是方晟这个混蛋!
*
取了画像,我们立刻先往老徒儿的药房奔去。老徒儿在丙县名气大,这方面的事找他就对了。老徒儿听了我们的来意,看了看绿石的画像,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最后摇头说没有诊治过这个病人的印象。我们只好让他帮忙联络联络关系,问问其他药房的大夫,徒儿应承下来,让我们在府衙里等着,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我们。
留下绿石的画像,我们先行离开。
*
书扬和文靖闹了不愉快,此时心情满载阴翳。文靖甩手离开后,方晟也失去踪影。他犹自在书房里闷得心急。凭他的身份,在丙县很少会有能让他烦心的事情,而自从文靖出现后,这样的时候多了起来。
此时他心切绿石,又惹了姐姐和方大哥不高兴,一肚子郁闷没处发泄。总不能随便找个下人诉说,他才发现自己那么孤单,竟然没有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那天文靖生了他的气,他知道是自己过分了,不知不觉喜欢把跟在她身边当作习惯,而文靖并不是只为他一个人存在着。之后他无意地在给文靖挑道歉礼物的时候遇上了绿石,习惯带着浅浅微笑的女人,她也有颗仿佛能看穿他的眼神,这点跟文靖很像。绿石看出了他的郁结,告诉他,如果第二天还觉得不开心便去找她,她会让他开心起来。
自己在绿石眼里也是个孩子,她会很自然地对他笑,跟对那些客人敷衍的笑容不一样。他深信自己的直觉,明白她温柔的话语,和口中道出的故事都是有真意的,他也会在偶尔看到她望向窗外的侧影中看出这个强势女人的孤单。所以哪怕外人说他纨绔子弟,纵然文靖对他不信任,他也选择坚定地相信绿石。
在房里闷的慌,还是出门吧,说不定能碰到文靖姐姐和方大哥。
他这样想着,边起身出了府衙。
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看见一个书摊,便随手取了一本医书,随意翻了翻。
“书扬师弟,你也喜好医术?”
他一惊,抬头一看,是个身着白衣的带有淳重儒气的青年,手展水墨扇,掩着微笑的薄唇。
“啊……博师兄!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