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张老实把脸凑在洞口向里面看去,只见里面有一张脸,那脸一半象人类,一半不象,但总体来说象人类的是三分象七分不象,不象人类的则是十分不象。那脸听到身边有动静,也正看着这个洞,从那脸的角度向洞里看来,只见洞里有一张大胖脸,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
张老实发出一声浑厚的男低音,洞的另一边则发出一声尖锐的女高音,但发音是相同的:“鬼啊~~~”
第二天,大街上。
“张老三,你上哪儿啊?”
“唉呀李老四,你不知道啊?听说张老实偷看凤姐如厕,被凤姐给告到县衙了,今儿要当众庭审呢,我这不是去瞧热闹嘛。”
“李老四,你说的不全对。”
“咦?王老五,你知道的更详细?”
“当然啊,听说张老实是挖了个洞偷看的,而且当时手里还拿着一把刀要杀凤姐呢。”
“那么小个洞怎么用刀杀人啊?”
“这个。。。。。。可能当时拿的是长枪吧。”
“赵老六,听说了没有?张老实手拿长枪,隔着墙要杀凤姐。真可怕啊。”
“就张老实能用枪把墙刺穿?”
“这个。。。。。。可能当时他和凤姐在墙的同一边吧。”
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当知县大人将要开庭时,这个故事已经传成这个样子:
话说昨天夜晚,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张老实左手持丈八蛇矛,右手拿八尺大砍刀,现出一付青面獠牙,人首蛇身,在厕所中口吐毒信,静待凤姐上勾。那凤姐一入厕所,立刻发现这方圆之地黑雾弥漫,瘴气迫人,于是口念大慈大悲金钢咒,手舞九幽白骨棍,与张老实在厕所里大战了足足三百二十八回合,个中的武功招法、阴谋诡计就不再详述了,反正到最后,厕所里屎尿飞溅,臭气冲天,连天上地下一切神仙妖怪都被惊动了,团团围观。最后凤姐夺路而逃,张老实也力尽不追。于是乎,凤姐就一状告到了县衙,今天要开庭审问了。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版本,还有:凤姐获胜说,张老实获胜说,凤姐与张老实因爱成恨说,凤姐与张老实因恨生爱说,凤姐与刘如水争风吃醋说,刘如水与张老实合谋说,凤姐厕所埋伏袭击张老实说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而张老实的身世也是扑朔迷离。有传张老实是张天君后人,道法高深的;有传张老实是当朝一品宰相之子,权贵之后的,有传张老实就是十年前那个后街杀人狂,今天失手的,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的宣称张老实其实是里通外国,被朝廷特派高手血滴子凤姐当场揭穿才发生大战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现在真相是人人都不知道了。但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必须查清真相!如果不查清真相,他们绝不答应!
个中有一两个不开眼的,居然说张老实不过是前街老张家的一个公子而已,结果被众人当场板砖乱飞给拍了个结实。这能是真相?这要是真相,那只能说真相是被隐藏起来了,要不是知县大人今天开庭审张老实,广大群众就能当场把这几个可能是拿着张家钱帮张家说话的人给吊到县衙门前示众。
虽然知县大人还没有升堂,但县衙门前可是热闹死了,人群拥挤不动,人山人海,一个个伸头探脑,其盛况只有前些日子刘如水卖张老实那一天可比。这边厢,说书的口沫横飞,《凤姐月夜厕所大战张老实》已经说到第十八回,唱大鼓的正开唱《张老实三代权贵全传》,说快板的正在不断的念着:“张老实,连连否认自己是权贵,我说列位,你信不信?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就不信,不信不信就不信!”当里个当,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里个当里个当!
那边厢,卖瓜子儿的、卖茶的、算命看相的、卖旧衣服旧家俱的,还有出租县衙观审专用小凳子的,个有还有一批票贩子倒卖县衙观审票,大清早起床排队的买不着票,倒是后来的只要花高价都有票,不时有买到假票的追着票贩子大骂。
近处,一批人悲悲切切在那向周围的人讲述自己如何被权贵欺负,说的声泪俱下,远处,几位文人雅士义愤填膺,正严厉指责知县大人不及时改变本县体制,以至于让张老实这种恶棍为非作歹。至于私底下神神密密的悄悄传着昨天如何看到张老实给知县大人送了十万两银子,知县如何连夜把张老实家厕所里的神秘物品销毁之类的就不必再说,反正人人都很兴奋,人人都很义愤,人人都很。。。闲的无聊。
终于到了开庭的时候了,人人都等待着那一声“升堂”的吆喝。但这吆喝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张布告。
由打县衙门里伸出一根棍子,棍子上挑着一张布告,布告上写着:“本县衙内空间狭小,不足容纳众人,况张老实一案无关百姓,此为张、罗二家私事,顾此谢绝听审。”
这一下众人可都炸了营了。
“为什么不让听审?有什么阴谋?”
“知县大人年年收税,却连个听审的地方都没建,不知我们的税银都用到哪里去了?”
“如此对待民意,实在可恨!”
“陈胜吴广何在?今日正当揭竿而起!”
“我们的知情权何在?百姓如此痛苦,知县大人却不闻不问吗?”
一般来说,知县应当是九品官,但这一大堆帽子飞的,估计知县大人头上的帽子已经远超一品大员了。
这一番嚷嚷终于惊动了县衙,只见门一开,几个差役手执铁索、水火棍走了出来,一个个横眉立目,当先的差役大声喝道:“是谁在鼓噪造反?站出来!让爷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
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怀疑知县有阴谋的就地开始玩儿起石头剪子布的游戏,质疑税银用途的打怀里掏出一张小广告来看的津津有味,叫民意和知情权的在那认认真真的和卖旧家俱的开始侃价儿,最搞的是呼吁陈胜吴广的,居然直接就往地上一蹲,反正这里人多,一蹲下去,差役再怎么找也找不着了。
人群是安静了,但有两个人却要气死了。哪两个?第一个是凤姐。她这些年里一直努力求名,今天居然意外成功,经此一役,凤姐的大名一定是妇乳皆知了,此后是著书立说还是四处讲演,只怕无论怎么做都会财源滚滚,她已经在构思如何讲述自己被知县大人和张老实身后的神秘权贵打压的故事了,当然,故事的最后一定是向听众痛陈“国不知有民,****不知有国”的道理,至于出书,连书名都想好了,就叫:凤姐领你看真相,副标题:真相是个什么玩意儿。但这几个差役居然罔顾民意,不让百姓听审,她这一翻心血不是白废了?
第二个则是胡不字。他自上次张家门口唱大戏一役被揭了个身无寸缕就一直憋着一口气,无时无刻不想着报复,今天张老实居然主动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哪能不利用?那几个叫的最欢实的就是他花钱雇来的,但差役居然动硬的,让他这一翻努力化流水,他哪能高兴得起来?他当然不肯认输,向着旁边的孙有道一努嘴。
孙有道心领神会,向前用力挤去,嘴里连连吆喝:“让开,让开让开!我是妓者!”
人群立刻分开一条路让孙有道过去,连差役们都不敢直眉瞪眼了。
为什么妓者有这么大威力?因为妓者的特殊身份。
青城是一个服务业发达的城市,明娼暗妓不计其数,但那个年代的人们对妓女素质要求比较高,好的妓女不能只会往床上一躺。你得能吟诗做对,弹琴画画,什么李师师、苏小小、陈圆圆,哪个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问题是,这吟诗做对弹琴画画是要天赋的,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怎么办呢?青城各大妓院最后举行了一次妓者大会,那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大会的主题只有一个:建立妓者协会。
虽然妓女们难以把什么吟诗做对弹琴画画学会,但讲个故事,说个笑话什么的可不难。妓者协会的妓者就是专门找这类东西的,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四只眼,各种奇闻怪谈,街巷杂事,都由妓者搜集来给妓女们,妓女们接客时也就有得说了。这些消息由妓女嘴里传到嫖客耳里,再由嫖客嘴里传遍全城,成了青城的重要消息来源。
发展到后来,妓者已经成了青城的消息王。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胡编乱造的,各种消息天天都由妓者发布,不但妓女们听,闲人散汉们也乐于听,于是妓者就成了青城极为有权势的一类人,他们的权力就来自他们能够大量发布各种消息。你要是得罪了妓者,明天就能把你说成是集土匪、无赖、精神病于一身的人,而且能够转眼传遍全城,最糟糕的是,你想分辩都没用,人家会说:“妓者的报道还有假?你就承认了吧,别遮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