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国公任禁军统领十载,在朝中,也一向以稳扎稳打,忠正恪礼而著称。不想他此次登门,竟只穿了寻常衫袍,举手投足间,也只见轻松随意。
他任禁军统领前,曾在江浙任总兵,与魏卓盛很是相熟,平日里也随着余杭布政使张远程张大人一家,称他一声“二郎”。
魏卓盛随意一答:“姐夫。”
“你回京之前,可见过四叔了?一切还好?”
“姑丈甚好,招了一帮子学子名士的,正咏荷呢。”
“姑丈还是如此风雅!倒要恭喜云起高中解元,明年春闱,定要三元及第的。”
“呵呵,不过是表哥囊中之物,信手可取,何足挂哉!”
难得一回咬文嚼字,逗得熟知他脾性的众人,一起笑了开来。
正国公笑着给众人解释:“云起,单名一个隽字,为四叔嫡子,也是张氏这一辈唯一的嫡子嫡孙。很得四叔真传,在江南也是才名已久,看来张氏,又要出一名状元郎了!”
看定国公只是不平不淡地点点头,正国公也不再闲聊,直奔主题:“我今日前来,得的是阁老的授意。”
几人一愣,没想到他竟如此开门见山。
“一个月前临危相劝,也是阁老的提点。”
魏卓盛扯起一边嘴角,冷笑几声:“张阁老这翻脸不认人的功夫,可真是了得啊!”
正国公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只对着定国公道:“如今圣上初登太宝,贤德王又久负盛名,就是为了这朝堂的安稳,百姓的安定,也不可不,防他一防啊!”
“贤德王你们要防就防,扯上定国公做什么?”
正国公回头,警告一般瞥了魏卓盛一眼,直看得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才又对着定国公温言劝慰:“西山大营那一趟,皇上与太子自是明了定国公的忠心。只是,朝中流言蜚语众多,定国公您与贤德王之间,也的确有那么一段,连襟之交。”
魏卓盛险些又要冷笑起来,抱着双臂徒生闷气。
定国公抬起头,也冷笑了一声:“内子难产过世,已近五载了。只留下一个嫡子,打小养在内院,与姨舅那一家,也从未走动。”
这些内情京城众人都心知肚明,定国公与贤德王这对连襟,自几年前西北一役后,便不如何走动了。这些年来,定国公也一直安安分分地做着他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从不结党,并未谋权,更不可能沾手夺嫡。
正国公笑意不减:“先夫人过世五载,定国公的沐恩堂,也空了五年了……”
众人心里一惊,魏卓盛也回过头来,呆呆地看着正国公兀自循循善诱:“定国公要让那些一直追随圣上的旧臣心无芥蒂,总要拿出些诚意才好。”
和着绕了这么大一圈,张阁老不是过河拆桥,而是,相中了这个女婿!
张阁老家中尚有两位待嫁娇嫡,仗着姐姐做了皇后,竟大模大样地搬进了凤仪殿,把皇宫当成了自家后院,一干等闲权贵都不放在眼里,骄纵之事,跋扈之行,短短一个月已比比皆是。
再者,如今张氏已如日中天,一门女婿皆权将!张阁老权倾朝野,其女张皇后独掌凤印,新帝三子皆出自中宫。四房张远程张大人任余杭布政使多年,大吏封疆,将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此等炙手可热,绝不是好事!如若张氏都能谨守本分也就罢了,张阁老却偏偏仗着是天子岳家,拥护新帝有功,广收门生,排除异己,只手遮天,权高震主!现如今,竟又把主意打到了定国公的头上,是要在军权上再添把火,朝野中更进一步?皇上久卧病榻,难道太子就能容人掣肘?
几人只是一想,便苦不堪言。
正国公兀自端起案上茶碗,对屋内弥漫的那股子苦意熟视无睹。
俞家大爷看了看定国公的脸色,咳了一声:“听闻余杭张大人府中,也有两位小姐待嫁闺阁?”
正国公眼光一闪,却只但笑不语。
他心里清楚,张氏长房与四房必要一争上下。张阁老此举,实是眼热四妹夫和五妹夫都亲近四叔,要为自己那长房也拉拢一位权将涨涨底气!定国公年轻而名盛,性子沉稳却老辣,此时又孤立无援,实是最佳人选!只是,若他知道,他这一番苦心,竟全便宜了四叔,反给四叔加了筹码,还不知得是何等难看脸色?
他不答话,其他三人自然就看向了魏卓盛。谁承想那一位也持盏饮茶,竟也是装聋作哑。
老实的江秉义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叫他:“阿卓,你那嫡亲的表妹,是行九吧?”
魏卓盛一下子炸了毛:“没毛病吧你!定国公的大儿子都七岁了,我们小九可还没及笄呢!清河张氏正统嫡女,娇滴滴嫩生生的,凭什么就要做人填房!”
此话一出,定国公脸上也挂不住了,碍于正国公在此,才没有斥他闭嘴。
江秉义愣道:“阿卓,大将军的人品你还信不过么?你那表妹除了长得美些,也就是闺阁娇小姐罢了,配咱们大将军哪里委屈了?你怎地急成这样?”
他刚入伍就随定国公出征西北,总习惯叫他大将军。
魏卓盛也愣了:“你一没怎么出过京城的兵汉子,怎知我表妹美的?”
“我……”
正国公却在此时跳出来打哈哈:“哪有姐姐待嫁,老幺就先出阁的道理?而且小九,也早已与清河邵氏的嫡长孙订了亲。绍大公子虽没功名,邵氏与张氏却同为几代相交的书香名门,还算门当户对。”
既点明了定国公的婚事宜早不宜迟,也摘清了张氏小九。可如此一来,张大人府中待嫁的,就只一位庶女,行七,怎么也不够资格与阁老府的两位行六,行八的嫡女一争。
这位在张氏长房与四房之间徘徊游走的正国公,到底是下了决心助长房,还是一心护着那小九?
而那一提小九就炸了毛的魏卓盛,若是对表妹有了情,又为何不阻止她嫁邵氏?
本来江秉义只是无心一提,没想到却引得这两人反应如此之大。这反而让一直沉默的定国公,对那位张九小姐,上了心。
他抬起头,看了看始终笑吟吟的正国公,心下一叹:看来无论如何,自己与这位是注定要做连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