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却是就当故意没看见陈夫人的脸色,犹自按照自己所想的说下去“…如果这番动作不能代表什么,那么皇帝任用卫墨,亲自掌握着长安城的三万羽林军,这又说明什么?皇帝但凡有一丁点昏庸,就不可能提拔众人眼里武艺超群的卫墨卫大将军吧?
再看皇帝这次大婚,虽然皇后是陈家的人,但是四妃不仅有靖北侯宋家、镇国侯张家的女儿,亦有靖南侯卓家的嫡女,这是皇帝在施恩!在拉拢人心!!
再有,皇帝平日的作为呢?但凡史上的昏君,不是贪婪好色就是性情顽劣不堪刚愎自用之辈,再看皇帝,亲贤臣,远奸佞,每日只与帝师一起博论古今,这还是母亲告诉女儿的,如此胸有丘壑之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只贪图享乐的皇帝?还是陈家舅舅和父亲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皇帝的种种好处?就算皇帝当初是被陈、王两家一手扶持上皇位的,可是他既然坐上那个位置,就是天下之主!皇帝没亲政则已,亲政了陈、王两家还把持着权力不放手,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皇帝憎恨,总有一天会被皇帝反击,到时候抄家灭族悔之晚矣…”
“放肆!!你给我住口!!”陈夫人右手猛拍茶几,刷地一下从榻上站起身来怒不可喝的说道。
“母亲!”宝玉和陈夫人对视着,眼中闪耀着洞彻一切的智慧,没有半分的退让,她在坚定的告诉陈夫人,她所说的话有理有据,不能不听,不得不听。
“夫人。”福嬷嬷扶住盛怒之下反而身体摇摇欲坠的陈夫人,面无表情的对宝玉说道“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让夫人静一静。”
宝玉自然晓得她今天所说的话多么的大逆不道匪夷所思,但是逆耳忠言,她不得不说,如果她不说,王家离她方才所说的那一天真的为时不远。陈家好歹还有太后可以依靠,是皇帝的母族,再不济手里还有三十万重兵,王家有什么?除了丞相之位什么都没有,而这个位置是皇帝给的,皇帝既然能给你,也自然可以收回去,虽然父亲在朝中经营了十几年,门生故吏满天下,可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皇帝真给父亲定罪的话,有几个人敢说皇帝的不是?而且,宝玉敢肯定,一旦获罪肯定是让父亲永不能翻身的大罪!而且真到了双方撕下脸面的那天,陈家一定会舍弃了王家,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王家身上来保全自己。舍弃了王家对于陈家来说只是舍弃了一个女儿而已,有什么比自己的家族生死存亡更重要的东西?
“母亲早点歇着,女儿告退。”宝玉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而去。的确,是要给陈夫人足够的时间来消化她今晚所说的一切,但愿,母亲是个睿智的长者。
宝玉这一夜睡的很踏实,甚至在梦中梦到了勇,他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俊雅中透着威武之气,宝玉正痴痴的看着,想要和她诉说这几个月来的分别之苦,只是勇似乎是来向她告别的,只看了她一眼,就背过身去,渐行渐远,背影越来越模糊,她拼尽全力想追上他的脚步,可是无论她喊破了喉咙,勇也没有再回头。
“勇…”宝玉梦呓着,醒来时,一身的冷汗。
值夜的秋菊听到动静,拿了帕子给宝玉擦汗,又打了热水来给宝玉净面,如此忙碌了一阵子,天已经快要亮了。宝玉索性起床,想着母亲考虑了一夜,也该有个结果了,是继续这样下去,还是不动声色的让父亲荣养,脱离这个权利的旋窝中心,都在于母亲的决定,因为宝玉自觉没那个本事去说动父亲,就凭王相见她一次就发一次脾气,她也觉得没那个可能和他沟通,更别提跟他讲这么大的事了。
卯时,郑嬷嬷准时的如平常一样进了院子。看见宝玉穿着丁香色洒满百合的纱裙端坐在绣墩上,对着五屏式云龙纹镜台,铜镜里是宝玉略显清冷的面容。郑嬷嬷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姑娘并不如平日她所见的容易拿捏的性子,因为那一瞬镜子里的宝玉不像是十五、六岁的贵族少女,而是一个历经世间沧桑之人。夏荷给宝玉插好了珠钗,说了声“姑娘,已经好了。”
宝玉转过身来,郑嬷嬷见此情景深觉自己这些日子的教导总算有点成效,第一次给了宝玉一个笑脸“老奴见过三姑娘。”
“嗯,我这就去母亲那里请安,嬷嬷请便。”宝玉站起身,春兰、秋菊紧随其后。郑嬷嬷自来了这里,就自动成为了光淑苑里的管事嬷嬷,天天吩咐着一帮小丫头做这做那,盯着她们谨守着下人的规矩和本份,把院子里治理的是妥妥当当,在这一点上,宝玉还是很欣赏她的,只要她不对自己的行动指手画脚的话。
陈夫人照旧斜倚在榻上,只是面色苍白,眼底有一抹青影,似是昨夜没有睡好,当然,能睡好才怪了。见宝玉进来,抬了抬手,示意宝玉坐下。
宝玉略福了下身子,坐下后,迟疑的叫了声“母亲…”
“母亲无碍,你昨晚说的事情,母亲仔细的考虑过了,的确有几分道理,我今日便递牌子进宫替皇上分忧,你舅父那里,我也会遣人去嘱咐一番,至于你父亲,他壮志未酬,劝说他荣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尚需徐徐图之,但是你放心,为了整个相府,你和你姐姐,母亲自当尽力而为…”说到这里,陈夫人沉吟了片刻“你昨晚所说之事,不要再对别人吐露半个字出去,此事只有母亲与你还有福嬷嬷知晓,你可明白?”
“女儿明白。”宝玉应道,一脸的乖巧。
“好了,下去吧,还有两个月你便要出嫁,绣好嫁衣才是头等大事,别的,都交给母亲来办。”陈夫人闭上了眼睛,似是疲惫之极。
“还请母亲以身体为重,女儿告退。”宝玉静静的退出花厅,出门的时候,看见李氏和陆氏侯在门口,正和拦住她们的绿翠说着话,对她们点了点头,抬步而去。
卫府正堂。
卫老夫人坐在罗汉榻上,高高的发髻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身板挺直,精气神好的一点都不像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她的下首两排官帽椅上分别坐着庶长子卫庆及长媳王氏和嫡子卫墨庶女卫淑贞,今日两个儿子都凑巧一道沐休,一家人才得以聚在一堂。
“院子翻修的怎样了?还有多久可以完工?”卫老夫人的目光投向王氏。
“因是两个院子并在一起翻修…工期又赶的急,照着设计图样,最少还得一个月…”卫老夫人所说的院子,乃是卫墨先前住的栖霞院和荒置已久的清碧院打通了院墙合并成一个院子作为卫墨的新房,而主持着这件事的自然是她这个长媳。想到自己住的院子不足新房的一半,心里一阵酸涩,同是卫老将军的亲生儿子,就因为嫡庶有别,差别就这么大,自己好歹也是五品官家的嫡出小姐,嫁给只有六品的昭武校尉卫庆,已经算是委屈了。虽说卫老将军是一品的大将,毕竟已经过世了不是,若不是老将军在世时定下的婚约,她肯定不会下嫁,而即将嫁过来的相府三姑娘王宝玉,这还没进门呢,就压了她一头,等到宝玉嫁过来,这当家的权利肯定是要交给宝玉的,想想以后在卫府的尴尬处境,王氏心中就愤恨不已,可是她又能怎么办,论自个的出身,论夫君的地位,她那一样也比不上王宝玉,也只有妒忌的份。
“眼看只有两个月时间,无论如何也要在六月底完工。”卫老夫人见王氏闪烁不定,可不管王氏心里在想什么弯弯道道,毋庸置疑的说道“你多费点心思在墨儿的婚事上,以后宝玉嫁过来也会感激你这个大嫂,不要总和那些个姬妾吃那些没用的飞醋,她们再蹦达,也越不过你去。庆儿你也是,多在你媳妇那歇几天,也早点给我添个大胖孙子。”卫庆成婚五年,孩子倒是生了两个,但都是女儿,还都是出自妾室的肚皮,作为正室的王氏,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夫妻两人听到这里,虽说这屋里没有外人,还是难为情的底下头去。
“翻修这一项,多花点银钱也不打紧,只要能把婚事顺顺利利办下来就成,我也就了了一桩心事。”卫老夫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了。”卫墨这才缓缓开口。
“你们父亲去的早,难得你们两兄弟都争气,庆儿已经成家立业,墨儿亦得了皇上的眼缘,封了四品的将军,我百年之后去见你们父亲也算是有个交待。”卫老夫人说到这里,眼圈微红,想当初卫老将军逝去之时,丢下一门的孤儿寡母,最大的卫庆只有十岁,卫墨八岁,最小的卫淑贞刚刚出生不足一岁,擦干眼泪,卫老夫人一边操持着家业,一边教导两个儿子继承父业,如今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各有建树,连卫墨也即将娶妻成家,娶的还是当朝丞相的嫡女,那可是连皇后都做得的名门贵女,卫老夫人也算是苦尽甘来。
“都是母亲教导有方。”两兄弟一起跪下,齐声说道。父亲去世时,两人年纪虽不大,但都已开蒙明白事理,这些年来母亲的艰辛两人自是一一看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