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宪桐初时还在考虑,眼前的局势因为王大虎的突然出现而变得胜负难定。
自己到底是要退,还是要博上自己全部的家底,和铁血会拼个你死我活。
后来看到竹夫人冲出来将王大虎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便一直在旁边静静观察,等待时机。
此时,他看到王大虎心智失守,机会难得,兀自里,一柄雪白的长剑陡得刺了出去。
他被杜小四的一掌震断了右臂,然而他天生就资质过人,左手使剑丝毫不逊于右手。
而王大虎虽然看到了郑宪桐出招,但他此刻心中已经起了求死之心,对竹夫人,他爱妻情深,根本舍不得去恨她,而如此一来,他就是重色轻友,辜负了手足之情,这和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有什么区别!?他无法选择,倒还不如死了痛快!
看着郑宪桐的长剑刺来,王大虎闭上了眼睛,不躲不避。
可是劲风扫过,他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死亡来临时的痛苦,反而是有一团柔软的物体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越来越沉重。
他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竹夫人正软软得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王大虎怔怔的看着她因受伤而痛得惨白的脸庞,不由自主得抱紧了她颤抖的身子,道:“你这又是何苦!~”
竹夫人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大虎,我、我对、不起你、还有叶哥、哥,你、你不要、恨……我……”她晶莹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泽,身子慢慢的凉了。
王小虎看到母亲中剑,急步抢上,使劲地摇着竹夫人的身子大声地呼喊着:“娘!娘!”
郑宪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亏欠了这个妹妹太多,为了报仇,他亲手把自己的妹妹闭上了绝路!而此刻,她又死在了自己的剑下!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他只是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忘记了感情是什么而已!
血液从竹夫人的身子里大捧大捧地流了出来,他似乎一下子又记起了那久违的感觉,悲伤!
报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死去的人而抛弃所有活着的人吗?不,这不是他要的结果!郑宪桐愣愣地杵在那里。
蓦地,一双小小的手抱住了他的右臂,是王婷婷!王婷婷使劲地摇着郑宪桐受伤的右臂,不停地哭喊着:“你干嘛杀娘!你干嘛杀我娘!~”
郑宪桐犹自发呆,突然右手吃痛,左手下意识地挥出,想要把王婷婷推开,但他左手上仍旧拿着那把杀了竹夫人的长剑,一挥之下,竟然由下至上,将王婷婷的身子斩开了一道深深地口子。
王婷婷连喊都没喊出来,身子就向后仰面栽倒。
“不!”王小虎怒吼一声向上扑去,可是比他还快的,却是另一个人!雪!
雪痴痴地抱着王婷婷那小小的身子,看着一股形如火焰状的轻烟从她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他抬起一只手,想轻轻地托住那个刚刚挣脱躯壳束缚的魂魄。可是那轻烟却从他的指缝中溜了过去,然后在半空中渐渐形成了一个成年女子的轮廓。
那熟悉的眉眼,看的雪欣喜若狂:“你!是你!”
他俊美的脸上,热泪盈眶,全然不顾周围人们怪异的眼光,兴奋地大喊着:“你在这儿,你在这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女子一脸迷惑,眼神不喜不悲,慢慢地在雪的身上打量,过了良久,才轻轻问道:“你是谁?”
雪的笑容霎时僵住了,她,她竟然不认识我了?
啊,对了,我现在已经是人了,她不认得我现在的样子!
雪身形一晃,一只小牛犊子般大的白色狐狸出现在了这片空地上。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顿时一片哗然,没命得逃窜。过了没一会,整个场地里还能跑的动却没走的,就只剩下王大虎一家和郑宪桐了。
那女子看到雪的狐狸真身,眼睛似乎闪过一丝亮色,脑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依旧平静地问道:“你是狐狸么?怎么不像?”
雪细长的眼睛灼灼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期待,颤声道:“你、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女子摇了摇头,道:“记得什么?”
雪只觉得自己好似被天雷击中,整个心都一片片的碎裂了,呆立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只听锁链叮当之声,两个黑影踏虚而来,其中一个,瓮声瓮气的说道:“火女,时辰已到,还不跟我们走!”
女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雪,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等的,是‘沧溟’,你不是他,对不起,我要走了。”说完,她转身向黑影走去。
雪连忙大声呼唤:“你别走!我是雪!你的雪!”可是那女子头也不回,跟着两名鬼差,渐行渐远。
雪一脸痴然地看着几人远去,口中反复地念着:“沧溟……沧溟……我等了你千年,你却在等另一个人……”
突然,他仰天惨笑,指着那一轮明日,大声喝道:“你明明爱的是他,为什么又要欺我!”
那明日在他的质问下,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普照众生。而那洒下来的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则像是同情他,又仿佛是嘲笑。
这时,一阵旋风带起了地上的一片落叶,轻轻在他脸颊滑过,他已经恢复人形的身子,被吹得连连倒退,晃了几晃,跌坐在地上。
王小虎关切的上前扶他,轻声说道:“师……你、你怎么了?”
不,这一定是错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雪全完没有听到王小虎的问话,开始一点点回忆着曾经的点滴……
又冷又饿,他依旧记得那天晚上,母亲反复地哀求着那群自以为是的老头,可他们那比木头还僵硬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怜悯,在母亲无助的眼泪中,雪幼小的身子渐渐消失在了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
白,白的那么彻底,就一如他浑身的皮毛,他已经完全被这一片无情的白色所吞没。
第二天,便会有人看到我的尸体了吧?他心中默默地想着。
在这一片茫茫的雪原中,他无处可去,只能蜷缩在一块翘起的岩石下躲避风雪,呜呜地低鸣着****着自己被冻伤了的前爪,时而茫然地抬头看一眼天空,困倦席卷了他的全身,眼皮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他怕自己睡着了就永远也醒不来了,所以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是,那美丽洁白的雪像邪恶的妖魔,一层一层地覆盖在他身上,仿佛一张柔柔的被子,不停地诱惑着他,他开始迷失,最后屈服在了这一块石壁之下。
我的世界,就这样完了吗?我心里多么不愿意啊!他小小的心灵无力地呐喊着,可是没有人能听见。
死或许是一种解脱吧,没有了寒冷,周身荡漾着一股暖意,就像回到了家里的小窝,一阵风吹来,连风也是温温的,带着一股奇异的香,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娘……”昏迷中,雪低低地呢喃。
“呵呵”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不对,我没死!雪猛一个机灵抬起头来,原来我还没死!
红!鲜艳欲滴的红色!多么美丽的红色呀!他就是因为这红色!才会流落到这个地步!他是多么渴望这红色啊!
“傻看着我干吗?”她有点生气地说道。
雪痴痴的看着她,那银盆一样的俏脸上洋溢着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所看到的第一缕笑容,他呆住了,他只觉得,这张美丽俏皮的脸是这么的好看,他贪婪的看着,呆呆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也没给雪说话的机会,只是自顾着将雪抱到了怀里,一面又温柔得说着:“好漂亮的狐狸,小东西,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你知道吗?要不是我,你就冻死了。”
她轻轻抚摸着雪已经被打湿了的毛发,指尖所过之处,雪只觉的自己的身上寒气尽去,暖暖的舒服极了,再回头看时,自己原本被雪打湿了的毛发,此时已经干净爽滑,好像从来就没有被水浸润过。
他想说些什么,可嘴里却只能发出了呜呜地兽声。啊,原来我们还是有距离的。。。他心里伤心极了。
“呵呵,太可爱了,你能听懂我的话是吧?”她轻轻地捏了捏雪毛茸茸的耳朵,温柔地说着。
雪很想大声地告诉她,是,我能听懂。可他竭尽全力发出的声音,只是又一阵的兽鸣。
他开始烦躁不安地在她怀里扭动起来,她紧紧将他地抱住了,道:“乖,别闹,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乖~~”
她的话语像一支镇静剂般顿时将雪不安的情绪抚平了,雪温顺的趴在她的怀里任由她轻轻抚弄。
她带着雪,来到了一个奇异的山洞,这里的色彩如此丰富,使刚刚出生就被族人抛弃的雪看得好奇不已。
那长长的绿色藤蔓沿着崖壁垂挂在洞口,洞中流水丁冬,有如丝竹之乐,幽雅恬静,还时常有一阵阵异香迎面飘来,亦如她满月似的脸庞,让人心神陶醉,精美的石制桌椅,卧榻,一应俱全。
更有趣的是,外面是寒冬腊月,一片苍白的雪色,可山洞里却百花齐放,温暖如春。
起初,雪并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原由,但后来,他终于知道了,可是就在他知道的那一刻,她,却走了。。。
温煦的和风从雪的脸旁吹过,他懒懒地趴在红衣少女的身边。那红衣少女专心致志地抚弄着石桌上一架黑得发亮的古琴,铮铮的琴声,神秘的曲调,铺天盖地,飘进了雪的心中。
曲毕之后,少女美丽的双眸久久得注视着琴弦,眼神里那让人看了心碎的忧伤久久没有散去。
她轻轻地抚摩着琴弦,幽幽的叹息:“这是他的曲子……”
雪似懂非懂,睁着双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少女忧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意,道:“你怎么能听懂呢?呵呵,我真傻。”
雪惭愧地低下了头,她又将雪抱到了怀中,那银盘似的脸上又挂上了灿烂的笑容,道:“好了,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取笑你。雪,你看,外面的花开得好美,我们出去玩吧!”
雪的眼中立即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挣脱了她的怀抱,一头窜了出去。
“雪,快来追我!”雪不管什么曲子不曲子,只有她格格地笑声才是这世间最动听的神曲,这声音穿梭在百花丛中起伏飘荡,雪心中充满了期待。
奔跑你又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呢!雪飞快地追了上去,像离弦的箭,踏起一阵飞花,突然,少女猛地转身,雪止不住便一头撞进了她怀里,将她扑翻在地,少女抱着雪又是一阵大笑,他又被她耍了。。。。
是那时候吗?我没有听懂她的琴?
雪好像抓住了什么,正迷迷糊糊间,他听到身边有一个声音在说:
“我早知道你心里只有他,我不怪你,只要能天天看着你,让你高兴,我就知足了,但是,但是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挡剑啊!”
雪木然地转过头,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王大虎正抱着妻子的尸体,伤心欲绝。
是啊,她从来就没有说过喜欢我,她只不过是看我可怜,所以才把我从雪地里捡了回去……我,不过是一直宠物……一只她好心收留的宠物……
雪似乎慢慢有些释怀了,可是一想起火女走的时候连头都不回,心中又一阵伤感:
这千年的回眸,我只求这么一眼,可就是这么小小的一眼,你都不肯给我!
“为什么!…………………………”
他仰天长啸,仿佛要把心里这股子思念和伤心统统都从这一声叫喊中释放出来,这凄厉的吼声,在整个黑水镇上空盘旋,久久地荡漾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喊累了,停了下来,默默地扫视着四周。一旁的王大虎父子则愣愣地看着他。
雪面无表情,对王大虎道:“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为什么还要付出?”
王大虎抹了一把浑浊的眼泪,道:“老子就是喜欢她,管别人鸟事!她不喜欢我是她的事,我管不着!”
“我明白了。”雪默默的点头,迎风站起。
一直在他身边默默守候的王小虎小心地问道:“你还好吗?”
雪回头看了看他,坚定地说道:“我要去找她!”
王小虎问道:“找谁?”
雪没有再回答他,而是祭起了自己的五音镇魂笛,向着鬼差和火女消失方向迅速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