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法剑法，为何于修行无用？”坐在前面的几人转头看到顾荷，先是诧异稍许时间，然后想起他就是躺在轮椅上的那个少年，觉得更加厌恶，杜云惠皱着眉头，冷声问道：“你进入三元之境了？”
顾荷正沉于思绪间听到这话，很自然地摇摇头，然后才明白过来这的确是在问自己，见殿中包括流风宇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顾荷摸摸鼻子有些郁闷。
“看你也不像是三元之境，为何就敢妄下言论，说剑法刀法于修行无用，书馆中的不语剑法是修行前辈所著，天路十二剑也不是养气阶段的人能创造得出来，在前辈心血面前，你怎敢放荡如此？”杜云惠盯着顾荷斥道：“这里是策明殿，是齐远学生提问的地方，容不得你胡言乱语，还不快跪下道歉。”
齐远自然没有在殿中说话就要跪下道歉的规定，杜云惠这分明是极其讨厌顾荷，要给他难堪，流风宇也皱起眉，漂亮狭长双眼微微眯起不说话。
白彬之突然问道：“这位学生，是今年才入齐远？”
融泽恭声道：“老师，就是那个败坏齐远声名的九溪顾荷。”
白彬之点点头，转而饶有兴趣朝着顾荷问道：“顾荷……你说刀法剑法于修行无用，何解？”
顾荷挺直身体道：“敢问老师与诸位同学，刀法剑法于修行有用，何解？”
杜云惠认为顾荷是在拿大，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更加厌恶顾荷，不耐烦道：“你既然没有进入三元之境，有什么资格谈论修行问题，听说你前几天在烟满山中被废了修为，不要以为齐老先生给你治好了就认为得到齐老先生亲睐，然后目空一切，齐远的学生，没有这种言辞凿凿，却行为不端的流氓市井之徒。”
顾荷似笑非笑看着杜云惠，不紧不慢对着坐在上首的白彬之拱手道：“老师，学生并没有目空一切，不存在行为不端，学生身上的伤也没有完全治好，直到现在还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只是能自由行走罢了。”他顿了顿，神色认真说道：“但天下苍生，既然生于大道之下，自当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为何没有资格谈论修行问题？”
白彬之有些诧异，看着顾荷道：“你继续说。”
顾荷整理一下措辞，接着道：“昔日有废人，今日亦有废人，昔日废人尚能自由谈论，为何今日三元以下，就不能对修行一道发表任何看法？”
顾荷提到昔日废人，诸人都能明了，普今天下，能一生作为废人却能舌颤莲花之辈，只有千年前的司徒中，此人不过活了一百十一二岁，于道之理解却是高深莫测，许多巨擘人物都曾经求教与他，司徒中著书立说，影响世间千年，可谓一代人杰，听到顾荷将他举例出来，众人暗自冷笑，等着看这个废物将要说出何等惊世骇俗的言论来。
杜云惠盘坐蒲团，伸手拂拂袖子，衣冠整齐肃容道：“你是何人，司徒先生又是何人，怎敢自比。”
顾荷微笑道：“司徒先生是千年前人杰，修行天才与修行废物，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九溪少年和一个普通的齐远学生，唯一共同点就是——我们都是废物，刚才我自语说出刀法剑法于修行何用，不过是在提问而已，敢问老师，策明殿中是否是提问的地方？”
白彬之微微一笑，胖脸上的肉皱成一团道：“没错。”
“策明殿是提问的地方，却不是无知小儿放肆的地方。”融泽对着白彬之一礼，插话道：“流风宇与你逛青楼不说，还在青楼里突然出手公然杀害汴溪父母官，府衙没有治你罪，想必流风公子在其中出力不少吧，你在九溪西山中为了抢夺祝家小公子身上的钱财，悍然出手杀了祝元以及两个无辜的祝家供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若是没有被废掉，将来必然又是一个能让小儿不敢半夜啼哭的魔头，齐远是诸位学子学习的地方，岂能容你在这里妄谈大道。”
流风宇挑眉不满道：“融泽，我逛青楼与你何关，当今学部凌主决年轻时也是一个风流才子，你如何不提凌主决，赵辰乐在袭风楼里胡作非为之时怎么不见你站出来维护正义，房腾杀了无辜的青楼女子时你又在什么地方，顾荷以少年之龄尚懂得打抱不平，不畏强权，你作为一个齐远天之骄子，却在对同学风言乱语，也不怕遭了天谴？”
融泽厌恶看着顾荷道：“是否问心无愧只有他自己知道。”
顾荷听到这话轻轻一笑不做理会，虽然他现在丹田内已经没有半点真气，但顾少爷一直都有着属于他自己的骄傲，这种骄傲说不上名却一直存在于顾荷的心中，他看着白彬之发福的身影等着白彬之发话。
果然胖教授很快慢慢说道：“策明殿是求学问道的地方，在这里不计身份，不论过往，不谈当下，只问道，不问人。”
“是。”
诸位学生皆是低下头去。
“顾荷，你继续问。”
顾荷还是刚才那句话：“敢问老师与诸位同学，刀法剑法于修行一途，有什么用？”
白彬之看着杜云惠点头道：“你可知道？”
“学生知道。”杜云惠看了眼顾荷，哂笑一下，然后肃容道：“学生以为，若想冲击更高境界，三元之境为其中之重，精气神一旦圆满，即可彻底超脱凡躯，从此登云看月不在话下，而若要精气神三者圆满，光靠人体自己产生的元气已经不足，只有从天地中补充，三元之境，就是从浩瀚天地汲取元气，让精气神都能在其中得到洗练，补全瑕疵，而如何更好更快地汲取天地元气，就是刀法剑法的用处。”
“诸多剑法刀法不是突然产生，对敌之时，如何能更有效地伤敌是剑法刀法创造的初衷，但招式并不局限于此，前辈们创造一门武学都需要极大的经验和智慧，其中含有三元乃至三元以上境界前辈对天地的感悟，剑法刀法每一个招式中都可能蕴含得有这些感悟，自然能在练习此道之时润物细无声一般融入自身，在此过程之后加快精气神凝练圆满的速度，所以刀法剑法乃至各种武学，于修行一道的作用极大，
更何况有些武学招式一出，就能带有煌煌天地之威，远非常人能挡。”
杜云惠慢条斯理说完，解释得很清楚，在座学生都有收获，人们练习此法，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明白练习之后杀人更容易些，却没有想过剑法刀法乃至各种武学从何而来，为何而去。
白彬之笑着对顾荷道：“你还有什么疑问？”
顾荷看了眼四周众人，然后对白彬之道：“学生对他的部分看法不敢苟同。”
见胖教授点头示意他接着说，顾荷继续道：“剑法刀法既然是创造出来，想必前人创造武学的初衷自然是为了杀敌，创造这些武学的前人皆是对天地修行有大感悟之人，他们创造某些带有煌煌天威的招式，自然有其目的，这个目的不一定是为了让后人能更好更快地感悟修行之道，更多的是为了对敌时能有更便捷更有效的取胜之法。”
想起在九溪中的那些日子，顾荷嘴角微微笑道：“在学生看来，从剑法刀法中感悟修行，是走了弯路，修行最终目的是了解天地，了解自然，天下万物莫不遵从道而生，从道而亡，道无处不在，修行一道如此，仙道……也是如此，”
顾荷在九溪的时间里，所谓修行虽然常被挂在嘴边，但终是没有见过真正的修行人，毕竟九溪只是烧酒出名，除了一望无际的大山以及大山上那些千百年来不曾动过的树，就只有一直默默流淌的九溪河，这样的小地方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隐世宗门，顾荷在那里生活的日子里也从来没见过三元之境——真正的修行人。至于浮念然，永远都是提着酒壶灌着的邋遢模样，顾荷从来没见过他出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境界，自然排除在外。
直到前十许年的事情仿佛都集中到一起，这几个月发生一般来到顾荷的面前，所谓修行才算是在他面前拉开帷幕，有点模模糊糊欲遮还羞的样子。
所以每一句关于修行的话，都会在顾荷心里激起波澜，会让他去思考，去理解，在策明殿中听到杜云惠与胖教授之间的对话时，顾荷才会不自觉喃喃自语，不经意间提出疑问，而后的对话虽然不再顾荷的预想之中，但他从来都是一个想做就做的人，既然不想沉默不语成为一个缩头乌龟，那么大大方方说出来又有何妨？
“学生以为，道必然存在于天地万物之中，每个人感悟道的方法不一样，也应该不一样，前人的东西不一定适合自己。”
白彬之沉吟片刻，问道：“为何前人的方法不适合每一个人？”
顾荷想了想回答道：“学生在九溪时候，常常去到山林之中，深秋之时满山落叶飘飞滑落，然而其中没有两片树叶长得完全一样，总会有些微小棱角，在学生想来，这落叶就如同世间的人们，学生还注意到两片叶子从来没有依照一个轨迹掉到地面，叶子丛生到死所经历的不一样，人们从生到死经历的也不一样。”
“每一片叶子得出的感悟不适合于另一片叶子，是因为他们经过的旅途完全不同，看到的风景也完全不同，若是一味追逐前人，那么我们看到的永远都是前辈们看到的风景，而完全忽视了自己身边的风景。”
白彬之颔首仔细聆听。
“学生以为，前辈们创造的武学是依据他们所经历的所感悟的，还有本身的境界基础，一旦走上他们的路，就算开始之时进展迅速，终究会有停下脚步的那一天，所以学生认为，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而自己创造的，就是最适合自己的。”
融泽摇头否定道：“老师，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大道三千，道道皆不一样，这也说明不了修习剑法刀法就是错误的。”
顾荷看着融泽，出言反对道：“老师，学生只是在说出自己的看法罢了，何曾说过修习剑法刀法就是错误的？”
杜云惠看着顾荷，拂袖站起道：“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你的意思是自己创造的就是最好，那么前人先辈的武学，在后人身上体现不出来一丝用处？”
“你可敢与我比上一场，我只用天路十二剑，你用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跟我比试一番，如何？”
尚未等顾荷回答，杜云惠又紧逼道：“老师，顾荷既然认为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那么他必然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学，学生到是要验证一番，这种狂妄自大，不尊先辈之人，实在没必要存在于人世，但既然同在齐远，学生不会杀他，学生只要他从此不在齐远露面。”
白彬之盯着杜云惠，半晌沉声道：“这不公平，顾荷修为全无，如何能胜过你？”
杜云惠看了一眼坐着不动声色的顾荷，回答道：“学生愿意不动用一丝修为，全凭招式击败他。”
流风宇睁开刚才顾荷谈论时一直闭着的眼，躬身对着白彬之说道：“老师，这还是不公平，顾荷最近几日才康复，而且全身不存在一丝真元，于修行人打斗之法一窍不通，如何能比？”
白彬之点头赞同道：“三元之境，与养气之间差别极大，验证不出什么东西，齐远校风一向极其开放，很多问题要你们先有感悟，我讲道时才会更有说服力，我看就让融泽跟顾荷比上一场，你们如何看？”
下面众人皆是窃窃私语……脸色神情各异，顾荷是齐远的废物，山旮旯里出来的人物，还敢放言妄谈修行之道，本就不讨诸人喜欢，作为一个初进学堂的学生，第一天上课宣兵夺主，更让众人鄙夷。
融泽冷冷盯了一眼顾荷道：“学生愿意。”
流风宇不等顾荷说话，道：“老师，学生与顾荷相处已久，对他说的这些话感悟甚多，学生愿意与融泽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