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随着秦铃,一路迤逦行来,未几,便至一处庄园。大门开于谷底,庄园沿坡而建,廊宇参差,屋舍叠覆。隐于幽谷密林之间,既有清幽雅趣,又有几分宏阔气势。
车至门前,无法再前行,柳吟吟遂扶着水天月下车。水天月甫一出现,秦铃蓦地一怔,刚才水天月一直在车中,秦铃未曾见过,如今愕然道:“这位是……”
“我们来寻谷主,就是为水大哥治病的。”柳吟吟道。
“水天月。”水天月点头示意。秦铃上下打量了水天月几眼,随后道:“哦,那随从不便进庄,便请庄外稍候吧。请几位随我来。”
杨恪吩咐十数随从庄外等候,他与辛子兴、柳吟吟和水天月随秦铃进了庄。
庄内雅静,偶尔也会看到仆从出入,有侍弄花草的,有端茶送水的,见到秦铃俱是垂首让路。秦铃将众人引至客厅,让众人在此稍歇,她去通禀谷主,临行前还吩咐了仆从几句。
几人在厅内转了转,见这里处处透出一股清雅之意,墙上悬着几幅卷轴,桌案上置着文房四宝,壁角处有一博山炉,幽幽地燃着苏合香。辛子兴道:“这主人日子过得倒真是舒服。”说着随手便抚了抚书案上的纸笺,忽然痛呼一声,众人目光聚过来时,见他正右手扶左手痛得无法言语,左手已是黑紫之色,杨恪见状,大叫:有毒!想到可能是有毒粉之物覆于纸上,当机立断,拿过桌上的半盏茶水便去给辛子兴濯洗,却手一松,茶杯掉落地上摔成几瓣,杨恪看到自己的右手正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红,如火烧一般灼痛。柳吟吟当时正看那一幅卷轴,听到两个人的声音回过头,正要奔过来看看究竟,便突觉头晕目眩,支撑不住要软坠在地,却被一旁的水天月扶住了。水天月大声道:“这里处处有毒,快快离开。”几人正不知所措,意欲离开之时,便听院内道:“唉,怪我了,临走时忘了吩咐你们。”
秦铃急步而至,边走边道:“这房内处处是毒,你们要小心,不要随便走动,更不要动这里的东西。”秦铃说着从屋角的一盆花上扯下几片叶子,在辛子兴的手上抹了抹,辛子兴立时觉得不痛了,并且手上黑紫的颜色在渐渐消退。秦铃又拿过茶壶在杨恪的手上浇上些许茶水,杨恪的水也便不再火烧火燎,颜色也回复正常。秦铃复又拿过书案上的砚台,走到柳吟吟身畔,让柳吟吟闻闻砚台上的墨香。柳吟吟也觉得神志清明,不再头晕目眩。秦铃复又转至水天月眼前,竟惶然而立道:“你……你没有事?”
水天月站起身,望秦铃道:“姑娘觉得我应该有什么事?”
“你刚才,不是在和这位姑娘一起看那幅卷轴吗?”
水天月点点头道:“是了,这么说,姑娘本就没有离开这里多远,恐怕一直在近处望着我们吧。”
秦铃一怔,咬咬唇道:“我在问你呢,要你问我了吗?”
“秦铃不要无礼。”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声音不大,极是柔和,但却透着无法抗拒的威严。
秦铃敛气后退了一步。几人循声看到门口处,站着一位着水绿缠枝莲纹罗衣、外罩银色薄衫、翠色披帛曳地的娇俏女子。女子在头上挽了双鬟,簪了十根金簪,如扇般罗列开,每根簪顶都是一颗莹白剔透的珍珠。女子纤眉杏眼,鼻子翘挺,唇如含珠,不仅容颜绝美,更有一种不胜娇羞的风姿。如果柳吟吟是早春的一株怒放桃花,那这女子便是初夏的一株淡荷,在风中悄然绽开,亭亭玉立,美不可言。
柳吟吟乍一见女子,喉中像梗住了什么东西,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似乎女子更甚于刚才的毒药,隐隐让人感到一种潜藏在暗处的危险。
女子移动脚步,风般轻盈而来。同时,在柔声说道:“纸笺、茶盏,还有书画的墨香,都是毒物,解毒之物是室内的花草、壶中的茶水,还有砚台中的余墨,虽是寻常之物,但用毒之人每天练就的就是如何百毒不侵,诸位,小女子得罪了。”
女子轻轻颔首,似在致歉,但目光却全无歉意,只有傲然。女子口中说着“诸位”,其实目光却只落在水天月一个人身上,她在水天月面前停住脚步,唇边隐隐漾出一丝笑意,道:“公子能够百毒不侵,定是中了什么巨毒吧。”
“姑娘好眼力,正是。”水天月道,“敢问姑娘是……”
“野狼谷谷主,沐清莲。”
沐清莲说罢,拂动衣裙走到厅中正座上稳稳坐下,又吩咐道:“客人们都坐吧,座位上是没有毒的。”
水天月率先坐了下来,杨恪、辛子兴也犹疑着在对面坐了。柳吟吟极力忍住心中的不快,也坐在水天月身旁。从女子一进屋她就看到,女子的眼睛从来没有看别人,只看着一个水天月。柳吟吟向女子飞了无数眼刀,女子却似全无觉察。柳吟吟瞟了女子一眼,恨恨地把目光掠向对面,却见杨恪正关切地望着自己,想到刚才自己中毒之时,杨恪似乎忍着手痛欲奔过来,只是被随后进来的秦铃打断了脚步,心头有几分感激却又有几分忐忑,目光忙又瞥向一边,不敢看杨恪炽热的眼睛了。
沐清莲问向一旁的秦铃道:“秦铃,这几位都是哪来的客人?”
秦铃还没有开言,便听柳吟吟道:“我们都在这里呢,你不会直接问我们呀!”
沐清莲低眉掩口一笑,这一轻微的动作,在别人没有什么,在她做来,却如清风拂过淡荷,又透出无限的柔美风姿。沐清莲道:“好个伶俐的妹妹,那你倒说说,你是谁呀?”
“我……”柳吟吟刚要开口,却被杨恪阻断了。杨恪道:“在下扬州杨恪,这位姑娘姓柳,是我的未婚妻子,这位是……”辛子兴不等他道:“灵霄楼辛子兴。”
杨恪并没有介绍水天月,因为他知道,沐清莲似乎并不想听到别人介绍水天月,她的目光早已经停留在了水天月的身上。水天月知趣地答道:“水天月。”
“如果清莲没有猜错,诸位是来给水公子求药治病的吧。”
“不错,几位朋友都是为我而来。”
“那么,公子想求何药呢?我这里多的是毒物,药嘛,”她又是一笑,“倒是有些解毒的解药,可是公子定是知道以毒攻毒的道理,我这里的解药也都是毒物。至于能治病救人的药嘛,恐怕倒还真的没有。”
“雪麒麟。”水天月道,“姑娘可有?”
沐清莲停了半刻没有说话,目光只呆呆地望着水天月,好久才长出一口气道:“公子消息很是灵通嘛,这药到我手里也没有多久,就被你探听了去。唉,看来我还真是无福消受此药啊。”
“你果然有!”柳吟吟激动地几乎要站起来,“既然谷主有药,还请谷主以药相赐,无论需要多少买药之资,我们都会应允的。”
“果然是扬州杨氏的媳妇,气度不凡哪。”沐清莲笑意盈盈望向柳吟吟,“这雪麒麟乃是解毒圣药,我寻机购来,也是为了自家使用的。你们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我这天天用毒,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毒物所侵,全指着这雪麒麟给我吊命呢。岂是说送便送,想卖就卖的。”
“沐谷主,”杨恪索性道,“您想要什么?”
“什么都能给吗?”沐清莲噙着笑,望向众人的目光透着几分捉弄。
柳吟吟道:“当然。”
沐清莲玩味地看了一会儿柳吟吟,后把目光投到了水天月的身上,之后,她笑吟吟地对众人道:“好,诸位定然知道,我沐清莲给人诊病或是替人下毒,从来都是要诊金的,或是,以物相换。”话至此,她顿了顿,遂道:“这次也一样。我可以把雪麒麟给水公子,但是,我想要……”
柳吟吟急道:“想要什么?”
沐清莲不慌不忙,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说道:“我要水公子从此留在野狼谷,做我的夫君。”
“休想!”柳吟吟霍然站起,身子竟有些颤抖。
“柳姑娘,”沐清莲显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抿着嘴笑道:“我又没让杨公子做我的夫君,你倒是急什么?”
“不行,绝不可能。”
“哦,为什么?”不待柳吟吟回答,沐清莲自己倒先说道:“其实嘛,这雪麒麟我便是给了水公子,分文不取,也没什么。只是雪麒麟的解毒之法,却另有玄机。必须由我亲自用药以特异之法来解,我若不与水公子结为夫妻,这……这怎好用药呢?”
沐清莲说罢娇羞地一笑。目光却没忘了扫向众人,尤其是柳吟吟与水天月。
众人一片静默,柳吟吟颤抖着身子,却一时无话可说。忽听一旁水天月缓缓说道:“多谢谷主深恩,天月,愿意与谷主结为夫妇。”
水天月的话惊雷一般在柳吟吟耳边炸响,将柳吟吟震得木然呆立,一时无言。好久,柳吟吟才挪动脚步,稳了稳摇晃的身子,轻声对水天月道:“水大哥,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水天月目光直视柳吟吟,道:“天月,愿意与沐谷主,结为夫妇。”
水天月的话,是明明白白面对着柳吟吟说的,他的目光与她的目光交汇,没有一点迟疑。
柳吟吟猛然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向门外走去,她不想让所有人看到她骤然而落的泪水。刚走出一步,她就听到水天月的声音:“丫头。”
水天月的声音把她的身子绊住了,她险些扑倒,但她立住了,她呆呆地,没有动。
“谢谢你!”
她又听到了水天月的声音,然后,她就疾奔出了房间,奔出很远,茫然地不知奔到了哪里,稀里糊涂地抱住了一棵大树,滑坠在树底下,痛哭失声。
她哭得天昏地暗,直到一双手把她的肩扳了过来,她知道这人是谁,她浑然不顾地扑在了他的怀里,扯着他的衣襟,泪流满面。